Part 4 1583—1589年(第5/45页)
王室一行人穿过圣母桥,踏上右岸,这时一群人从圣母院三处拱门涌出来。不少百姓想来一睹龙颜,内德混在人群中,不想引人注目。
他很快就认出了耶柔玛·鲁伊斯。她照例一身红裙,十分惹眼。耶柔玛四十二三岁了,不复当年妙曼的身段,秀发不再浓密,嘴唇也显干瘪。尽管如此,看她烟视媚行,所有女子中,就数她最叫人神魂颠倒。内德看出,她从前是天生丽质,如今显然费了一番功夫。
耶柔玛也看见了内德。她认出他来,随即别开目光。
内德不敢贸然上前,这次会面要装作偶遇,而且只能长话短说。
他朝耶柔玛那边挤。她是陪罗梅罗枢机来的,但为了掩人耳目,她没有依偎在他身畔,而是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枢机停下脚步,和维尔纳夫子爵说话,内德趁机“碰巧”和她并肩而行。
耶柔玛依然笑靥如花,说道:“我可是搭上了一条命。咱们只有片刻的工夫。”
“好。”内德装作好奇的样子左右查看,留神有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
耶柔玛说:“吉斯公爵打算入侵英格兰。”
“圣体呀!怎么——”
“噤声,听我说,”耶柔玛不客气地打断他,“不然我说不完了。”
“抱歉。”
“兵分两路,从东南两岸登陆。”
内德不得不插嘴:“多少兵马?”
“不知道。”
“请说下去。”
“差不多就这些。两支军队联合当地势力,一起攻入伦敦。”
“这消息无比重要。”内德暗暗感谢上帝,耶柔玛为天主教会折磨父亲一事而怀恨在心。他猛然想到,耶柔玛和自己是出于一般目的:他所以痛恨独断专行的教派,是因为朱利叶斯主教之流害得母亲倾家荡产。每当心灰意冷之际,他就想起母亲的毕生心血被那些人夺走,害得这个坚强又精明的妇人一蹶不振,直到去世才得以解脱。这段痛苦的往事像触破的旧伤口,让内德更加坚定初衷。
他瞥了一眼耶柔玛。离得近了,他看出耶柔玛脸上添了皱纹,察觉这副娇美的面容下深藏着愤恨。她十八岁时委身罗梅罗,到四十多岁依然受宠,想必步步为营。
内德说:“多谢你知会我。”他是由衷地感激。只是还有一件事他不得不问。“吉斯公爵在英国一定有同谋。”
“自然。”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别忘了,这些消息都是私房话,我没资格问东问西,不然他会起疑心。”
“我当然明白。”
“巴尼有什么消息?”
内德听出她语气里有一丝留恋。“他在海上讨生活,一直没有娶亲,不过有个儿子,十九岁了。”
“十九了,”她感叹,“弹指一挥间。”
“他叫阿福,看样子和他父亲一样,很有生意头脑。”
“是个机灵鬼——不愧是威拉德家的。”
“他的确机灵。”
“内德,替我问巴尼好。”
“还有一件事。”
“长话短说——罗梅罗过来了。”
内德得有个可靠渠道,方便联络耶柔玛。他飞快转动脑筋:“等你回到马德里,会有人上门卖胭脂,让人青春永驻。”他有九成把握,在西班牙总有英国商人办得到。
她怅然一笑:“我用得很勤。”
“有什么消息告诉他,我在伦敦会收到。”
“晓得。”她说罢一扭身,对罗梅罗枢机粲然一笑,同时挺起胸脯。两人一起走开,耶柔玛摇晃着腰肢。内德暗暗伤感:一个上了岁数的妓女用尽浑身解数,讨好一个卑鄙无耻、脑满肠肥的老头子神父。
内德有时候觉得这世道糟透了。
比起入侵英格兰,更叫皮埃尔兴奋的是奥黛特卧病。
飞黄腾达之路,只剩奥黛特这一块绊脚石。他如今是公爵的首要谋士,公爵越发重视他的看法,也越发信任他。他带着奥黛特、阿兰母子还有跟了多年的女仆纳塔住在圣殿旧街的吉斯府,当上了香槟一个小村的领主,可以自称梅尼尔阁下,然而,他不过是区区乡绅,还不算贵族。
亨利公爵大概不会答应他封做侯爵,不过法国贵族有权任命高级神职,不必罗马首肯。他希望跟亨利公爵讨一份修院院长的职务,甚至是主教——可惜他娶了太太。
眼下,奥黛特没准会一命呜呼。这个念头叫他简直有苦尽甘来之感。他从此再无阻碍,将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
奥黛特的病症包括饭后不适、腹泻、便血、乏力。她一向臃肿,近来因为疼得吃不下东西,消瘦不少。帕雷大夫看过说是肠胃热又加上干火,需要大量饮用淡啤酒和兑了水的葡萄酒。
皮埃尔最担心的就是她病情好转。
倒霉的是,阿兰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抛下学业,整天守在她床边,几乎寸步不离。皮埃尔瞧不上这孩子,奇怪的是,阿兰在下人中很有人缘,大家看他母亲病重,都可怜他。他让人把三餐送到房里来,晚上就睡地上。
帕雷嘱咐了一些忌口之物,皮埃尔一有机会就骗奥黛特吃下白兰地、烈酒、辛咸食物。她吃下后抽筋、头痛,口中浊臭。要是他一个人照顾奥黛特,说不定就能送她上路,可惜阿兰总是很快就回来了。
眼看着奥黛特病症减轻,皮埃尔仿佛看到主教之职和自己无缘,不禁暗暗发愁。
帕雷大夫又来看病,说奥黛特有所好转,皮埃尔心里一沉。摆脱这个粗鄙娘们儿的美梦渐渐远去,他大失所望,像受了伤一般真切。
帕雷说:“她该喝点滋补的药。”他说要纸、笔、墨,阿兰不一会儿就备好了。“去街对面找意大利药材商吉利奥,不出几分钟就熬好——只需要蜂蜜、甘草、迷迭香和胡椒。”他说着开了方子,交给阿兰。
皮埃尔脑海里猛地跳出一个疯念头。他不及细想,得先把阿兰打发掉。他掏出一枚硬币,对阿兰说:“你现在就去买吧。”
阿兰一脸不情愿。他望着母亲,她枕着羽毛枕头睡着了,“我不想留她一个人。”
莫非他猜中了皮埃尔的歹念?不会的。
只听阿兰说:“让纳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