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3页)

其实刘钦哪里在雍军当中待过一日?只是上一世时夏人也遭了疾疫,反复试过多个办法,到最后才发现泽漆有用。他今日直接揭破谜底,不是要积德行善,以德报怨,而是因为一早就想好,识得这草的人不多,夏人定会派自己出营作为向导,到那时或有脱身之机。他已在夏营逗留太久,时间越长,暴露的可能也就越大,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谁知呼延震马上道:“也好,俺和你一同去。”

刘钦在心里暗暗皱眉,不动声色地向他脸上瞧去一眼,呼延震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大咧咧的神情,不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刘钦心知既然出营,定不会只有他二人,呼延震还会带上亲信士卒,这次的算盘怕是打了个空。但他还有后招,也不着急,闻言只点点头,全无异议。

等出营之后,呼延震果然不离他左右,刘钦装作全无察觉,如常采药回来,指挥军医煮药。

等药煮好,如他所料,呼延震果然要他第一个试药。刘钦二话不说,举起药碗一饮而尽,还对他倒扣两下示意。

呼延震终于放心,让他再煮出一大锅,分成数份,给几个病情轻重不一的士兵喂服。刘钦照做,心知成与不成只在这几日了,既然做戏不妨干脆就做到家,煮好药后,更是亲自端去患病的士卒之中,手喂他们服下。

伤患营空气污浊,染病的士卒横七竖八地委顿在草席上,呻吟阵阵,有的人虽然没死,可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吸引得蚊蝇盘旋不去,时刻准备落下来饱餐一顿。

跟在刘钦身后的军医已经开始面色发白,更有人不由抬袖掩住口鼻。刘钦自恃上一世便安然度过,不曾染病,因此毫不避讳,反而从地上扶起一个葛逻禄士兵,半抱在怀里,一只手拿过药碗凑到他嘴边。

那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可求生之意甚坚,远远向前探着头去够药碗,几乎是嘴唇一碰到碗边,就急迫地啜饮起来,发着烫的身体在刘钦臂弯里一下下耸动,拼命活下去的渴望隔着两层布料传来时仍一清二楚。刘钦配合着将碗倾斜得愈发深,不多时就全喂进他肚里。

他还带了另外几碗药来,见这人喝完,放下他正要走,袖口却被拉住。那人半躺在地上,“嗬、嗬”地想说什么话,两只费力张开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之色,过了一会儿用光了力气,松开了手,可是仍固执地看着刘钦。

刘钦心中忽地一动,随后为自己的刚才所思和今日所为感到一丝荒诞,于是对他笑了一笑,转身查看别人去了。

等所有带来的药都喂完已近深夜,因为接触过病患,本营是再回不去了,他只能和军医睡在一处,当夜早早上了床,却不肯入睡,只看着外面发呆。

夜幕下,一只只营帐像是一座座黑色的小山,沉静平和,月光落在上面,愈发显出静谧,全没有半点白日里的肃杀之气。原来夏营当中,也有这样的风景吗?

默默瞧了一阵,一阵微风吹过,帐外人影幢幢,是呼延震来了。刘钦正怕他不到,见状便悄悄起身迎出去,几个军医都已睡熟,倒没发现有人出去。

呼延震没有染病,按说不该与刘钦接触,但他急于看到成效,捺不住性子,果然试药当夜就来查看情况。刘钦对他的性格一清二楚,带着他一一查看过几个服过药的士兵,还特意多逗留了一阵,将白日的情形对他细细复述一遍,听得呼延震不住点头,丝毫不疑有他。

如此数日之后,果见成效,几个服药的士兵除去一个病得太重,到底死了之外,其余几个全都日渐痊愈。另外还有一个——呼延震也终于病了,头昏脑涨,咳个不停。

刘钦这些天一直忙上忙下地照顾人,顺手也煮了一碗药亲自端给他。呼延震毕竟身体强悍,没像其他人一样卧床,这会儿坐在桌边,只有脸上微微发红,几乎不见半点疲态。

他接过药拿在手上,也不急着喝,先对刘钦道:“别站着,别站着,你也坐。”

刘钦也不客气,当下便坐在他身边不远,一只手放在桌上。

“先前俺多次试探你,你别放在心上。咳咳……你毕竟是雍人,又是那样高的身份,俺心里难免画魂儿,怎么也得多看一看,你说是不?”他瞧着刘钦,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真诚神情继续道:“俺万万想不到,这些天你能做到这样,就是俺们自己人也未必……”

他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自己“哈哈”笑了两声,“俺是粗人,要不是摄政王,现在还在大草地上给人放牛,说话难听,你别见怪啊。之前没把你当自己人,是俺小人之心啦,你放心,咳,俺昨天已经和都统说了你的身份,上面马上就要派人来了,不会埋没了你的……咳、咳咳!”

他说着,邀功般地对刘钦眨了眨眼,“你是陆将军的儿子,又真心来投,官职小不了你的,俺以后怕是还要靠你提携呢!你可不许记俺的仇。”

以后?你哪里还有以后?刘钦摇摇头,没说什么,只对他微笑一下。帐外一抹日光照射进来,从他耳朵、脸颊、嘴角依次穿过,刚才的那个笑像是阳光下的一缕幻影,在略显昏暗的帐中倏忽闪烁了下。

呼延震呆了一呆。相处多日,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刘钦这样,不由有些奇怪,却到底没放在心上。

“药要凉了,趁热喝吧。”刘钦提醒。

“唔。”呼延震应了声,端起碗就凑到嘴边。

刘钦不动声色地紧盯着他,看见他嘴唇沾上碗边,一颗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给呼延震的这碗药和别人的不同。泽漆可入药不假,可生泽漆也有剧毒。刘钦煮药时没有旁人,煮好之后往里面加了不少生泽漆汁,只要下肚,不怕毒不死他。

他筹划多日,全为今天,一会儿只要呼延震被毒哑了喉咙,无声无息毙命,他便即刻持他的腰牌出营,等夏人发现时,他早去得远了,那时天宽地广,才算真正逃出生天。

呼延震竖起了碗,喉管一张,第一口就要下肚。

刘钦屏住呼吸,忽然,帐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帐门口日光大亮,曾小云揽帷而入,“呼延大哥,啊,靖方也在!我正要找你呢。我父亲听说你在这里,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刘钦脸色微变,几乎马上就要站起,忽然反应过来,强自控制住,勉强坐着没动。

“嗯。”不知是焦急还是恨意太过浓厚,他这声发出,尾音竟然有点颤抖。

呼延震觉出不对,把碗放下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刘钦张了张嘴,随后低下头,“没什么。只是……想到曾伯伯,就难免想到家父。如今曾伯伯仍在,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