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第2/3页)
信的末尾还将他狠狠称赞一番,以古之名将相比,举了三四个例子,从姜太公垂钓渭滨到韩信胯下之辱,再到苏定方一代名将,隋末便已起事,终武德一朝却都郁郁不得志,等到了贞观朝才终于崭露头角,既是劝勉,也是暗示。
他不知道秦良弼读信后作何反应,看他后来的回信,倒是出言坦荡,好像胸怀宽广,全不在意了。后来秦良弼趁着为刘崇送寿礼的时机,偷偷给他运送兵甲,恐怕这几封信便是滥觞。
后来刘钦即位之后,投桃报李,头几件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将秦良弼官复原职。只是这一仗之后,究竟如何处置,他还需要斟酌,一连几日拿不定主意。
正如之前他对熊文寿说的那样,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胜负分晓之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判断就是正确的。这次他给秦良弼下的是持重的命令,没定死了不让他出兵,秦良弼自以为寻到战机,果断出击,算不算抗命其实两说。
如果他战而胜之,自然没人拿这个说事,只是因为战败,这才有违令之事。处置了他,于朝廷规制而言没有任何不妥,只是下次再有时机,朝廷命令不及下发,秦良弼如果心有不服,会不会因为这次的事,坐失良机?
但反之,如果不做处理,秦良弼会不会愈发置朝廷法制于不顾,行止只凭自己?
今日见了秦良弼,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虎臣,今日没有旁人,我便同你多说一些。你与元涅初战不胜,想你自己事后也仔细想过原因。”
秦良弼应道:“是。臣当时糊涂,其实元涅最早那一路兵只是疑兵,刚一交手就觉着不似其他夏人那样强悍,分明是诱敌之计,臣当时立功心切,没有转过弯来。况且元涅大军相隔不远,臣应当更慎重些的。”
当日秦良弼轻战落败,放元涅突破防线,后果不可谓不严重。但两边兵力悬殊,总是不争的事实,罪过也不能一股脑推到他身上。
前些天刘钦已经同陆宁远拆解过此事,见秦良弼想得明白,也不多言,只道:“你这次败得明白,违令之罪也同样明白,按律应当再贬三等,如永固朝故事。但看你是忠心为国,其情可悯,三等可降为二等,这样处理,你心服么?”
“臣……”秦良弼起身道:“臣心服!永固朝时说处分就处分了,从来也人没和臣说过什么,也没听臣讲过。这事是臣办砸了,别说二等,仍是连贬三等,臣也没有二话。”
“嗯。至于你后面的功劳,也不会有所隐没,朝会之上自有说法,你且等等便是。”刘钦知道他这话不是作伪,但他想要的不只是秦良弼对这个处分心服口服,只不过眼下不是好时机,且留个尾巴到朝会之上,效果要比今日更好。
他曲起手指,在腿上敲敲,转了话题,“还有一事,记不记得在江北时我答应你,要彻查北军常年缺饷之事?”
秦良弼矍然一惊,本来正要坐下,便没坐,随后就听刘钦继续道:“回京之后,我便开始调查,只是掣肘太多,形格势禁,不敢深究。”
秦良弼道:“是。陛下在来信当中也同臣说了,臣其实也……也有所估计。其实陛下有这份心——”
刘钦抬手打断他道:“现在陈执中已死,岑士瑜下狱多日,大致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弄清楚了。朝廷当中不日会有大动,虽然迟了些,但你麾下健儿这两年挨的饿、受的冻、遭的委屈,都有个公道给你们,你且多留几日看一看罢!”
秦良弼怔怔说不出话,那边,刘钦却又继续,“当然,我也知道你们要的不是公道,是军粮。我不瞒你,国库的确谈不上充实,要说补齐之前的欠饷,确有困难,只能保证以后足额发放。安抚士卒的事,还要你来帮我办,其他的我来想办法。多给我些时日,决不会是现在这样。”
过了有一阵,秦良弼才明白他话中之意,但感一阵惊愕、一阵不可置信,随后是一口气猛顶上来。他不顾满身盔甲,艰难跪倒,因伏不下去,直身行了一礼,“要是往后能够足饷,北军将士岂不人人欣悦,哪还用得上臣去安抚?臣替他们,先谢过陛下了!陛下可知……”
话没说完,声音当中已经不由生出几分哽咽。
别人他知之甚少,但他自己的兵将自己清楚。士兵们身无挂体之裳,日鲜一餐之饱,却经年为国戎行,每遇隆冬盛寒,马无稿草,人也多有冻馁者。以这样的士卒,如何与夏人作战?
但即便这样,该守住的地方他们也还是守住了,不曾让贼兵得计,总算保此半壁江山。可在此之前,多少督抚前来巡察,多少宫使往来宣旨,朝廷如何就能狠下心来对他们的哀切惨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因着刘钦此言,他便多了无穷苦水要倒,可是这些是他敢说的,还有他不敢说的。
那便是朝廷不把他们当人,他麾下将官也就大多不把士卒当人,朝廷发的军饷已经不足,过了他们的手,还要再去几分,或是拿来花天酒地,或是拿来行贿走动,无事升迁、有事脱罪。至于最底下的士卒,就只能不把百姓当人,刘钦当日在睢州所见,只是其中之一。他不敢不管,也不敢太管,甚至就是他自己,也远远称不上两袖清风。
他有时候想,自己这般辛苦是为了什么?让夏人逼到鼻子前时是一个念头,看着这些士卒的惨状时又是一个念头。说来道去,别人瞧不上他,他就也瞧不上自己,许多事情都囫囵过了,也不去想。
但别人瞧得上他时又该如何?
他营中情况,刘钦可是已经尽知了?
他抬起头,先是悄悄的,随后大起胆子,紧紧盯着刘钦面孔。但不知为何,刘钦虽然也正看着他,见他如此,却没有发问的意思,眼神反而有几分……
那大概叫做“迷离”吧?又仿佛是在看着他发呆。秦良弼也不懂,更不知刘钦为何这样看他。他收住口子,苦水不敢再倒了,生怕刘钦听出异样追问下去。
然而此时停下,却也晚了。刘钦察觉他话头生生刹住,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神情,却也多少猜到一点。
对江北各军情况,不止是秦良弼的,还有解定方的、熊文寿的,他即位之后,一早就派人明察暗访,各自摸清一二,只是因为国家多故,事有缓急,始终隐忍不发。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便就势道:“你与众将士累年辛苦,我已尽知,即便过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也是朝廷负你们在先,皆可既往不咎。”
“只是新朝更始,人事皆与旧时不同。”他话锋一转,“你也看到了,如今京里许多事情都在改,新政的政令迟早发往军中,推行起来,恐怕许多人要吵嚷,到时候可要你虎臣在前面为我担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