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借着方明俊的旧案,大雍乾亨元年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正式拉开了帷幕。
不论这场持续十年之久的改革于后来的雍国而言有何影响,于当时的时人看来,也无非就是新皇登基,凭着一腔热血和锐气,急于有所展布,行事未免失之操切,竟然方方面面都要有所改变,在被卷入其中之前冷眼旁观,总是疑虑多过认同的。
从与夏人的战事稍息之后,在全国范围内的官员考课就提上了日程,吏部颁发了新的考课之法,对各级官员进行考核,以定升贬黜陟;土地清丈在多省展开;清点东南各省从立国以来历年加税,取消一些由临时加派而不知不觉变为固定赋税的杂税,将剩余税负合为一项一体征收;清点各省流民数量,用从富户手中没收的侵占夺来的田地和无主的荒地加以安置;据说对江北各军也要有所革变,只是一应举措暂时还未推出,眼下还只有传闻而已。
反倒有一件事已经近在眼前——那便是天子登基之后,要进行的第一次冬狩。
前一阵子,刘钦遣散了男女宫人三千余人,其中还有些是太上皇的嫔妃。一些太上皇曾用着得力的大珰,要么坐事问罪,要么也被逐出宫去,去守陵都算好的,还有人被罚去做苦力。大珰们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哪吃过这般苦,还没到地方,半路上就病死了几个。
宫中一应用度也肉眼可见地缩减了,无论新皇在前朝如何折腾大臣,这份决心总还是人所共见——对自己下手都这般狠,杀几个贪污过剧的朝臣杀鸡儆猴,不过是去其太甚,群臣哪里还好再说什么,只有战兢惕厉而已。
这个节骨眼上,刘钦冬狩,其实花费不小,但临御兹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也为整军示武于天下,当此胡氛正亟之时,似乎也是不得不为之事。因此提出之后,没经太多议论,冬狩之事就敲定下来。
毕竟是刘钦即位以来第一次冬狩,规模极大,为了这个,秦良弼、熊文寿等人都不曾回到驻地。暂且扣下他们,朝中聪明如徐熙等人便明白了天子心意——往后还是要打,现在只是预做准备,以正人心而已。
这会儿刘钦双眼已经完全复原,再没有任何不适,虽然知道未必是林九思之功,却也难免担心他到底把那味所谓十分珍贵难得的药材给自己用了。
直到现在,对林九思的说辞他也暗暗怀着几分狐疑,但这等事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便悄悄注意着陆宁远的手臂。
不知是不是林九思的手段当真有效,陆宁远那条右臂竟好像当真见好,复健多日,临到定下的冬狩日期前几天,刘钦居然见到他试着开了开弓。
陆宁远自觉手上恢复了几分力气,虽然用的只是最轻的小弓,在初冬的节气出了一身热汗,才终于把这张弓勉强张开,还不算张得很圆,但已为多日所不见。刘钦不由瞧得一愣,陆宁远自己也不禁呆了一呆,心中一喜,跟着却又是一忧。
他松开弦,转过头去看看刘钦,也同样疑心林九思把药用在了自己身上,但刘钦现在眼睛已经复原,也难确定,更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复发。
当日刘钦支开他,同林九思私下里说了什么话,他自然无从得知,却多少能猜到。等同刘钦离开之后,他后来又偷偷找过林九思,不管刘钦对他说了什么,请求他把那味药材用在刘钦身上。
林九思神情古怪,沉默半晌,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他。陆宁远担心这是缓兵之计,再三向他确认,惹得林九思烦躁起来,身子一转就送客了。
后来陆宁远手臂日渐恢复,他心里不禁嘀咕起来,恢复得越快,就越担心遭了林九思骗,幸好刘钦的眼睛似乎也一日好过一日,他也就安下心来一面练军一面养病。
刘钦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弓试了试,又递还给他,笑道:“恢复倒快!这‘神医’倒也不是糊弄人的,有几分真本事。这次狩猎,你也不必空着手去了。”
他一靠近,陆宁远就有些无措,想要和他贴在一块,看到附近站的许多宫人,还是忍住了。又拉了拉弓,手臂因为刚才的使用疼得厉害,这次就没拉动,他也不气馁,单手提着弓对刘钦道:“嗯,等到冬狩那天,就能完全张开了。”
“林九思说你还有几副药要换?”
“他说内调已经差不多了,后面我自己复健就可以了。”
“能保证和从前一样么?”
陆宁远一顿,随后肯定道:“能。”
他这手臂,在江南江北找了许多大夫都没有治好,只有在林九思这里才有了起色。为着这个,刘钦对此人当真有几分信服了,听陆宁远这样说,心里也涌起了些希望。
他心情正好,在陆宁远身上随意地上下看看,忽然想起什么,微觉不快,但什么也没说,照常闲聊几句,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林九思正准备出城。
刘钦对人疑心不轻,吃了林九思来路不明的药,自然要防备着他在药里做什么手脚,让他或者陆宁远越吃越严重,因此始终让人暗中监视着林九思,看他每天接触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林九思似乎有些知交,但来往得少,这些天里,他同人聚会不多,倒是受人相请,给人看了许多疑难杂症,行事没什么可疑处,加上刘钦自觉痊愈,看陆宁远也有好转,因此听说林九思要走,倒也没有起疑,更不打算拦阻,对陆宁远道:“你去送他一程吧,诊金就不必带了,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好找的药材,我来替他筹措。”
林九思一向云游不定,在京里住了好一阵子,本来就大违本心,每隔几日一次的问诊中见陆宁远已经恢复几分,不需要经常调整药方,就收拾了行囊打算离开。
在他心中,京城里的医官比别处更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而是一些偏僻地方,百姓生了什么严重疾病,当地大夫往往无从措手;一些年轻的医者遇到问题,往往也只能翻阅些并不靠谱的医书杂本,要是能得人指点,定然能造福一方,他去那些地方,作用远比困在这一座京城更大。
他收拾好药箱,租了一辆驴车出城,正低头看书,却察觉车忽然停了,抬头正要问车夫,就见陆宁远立马在一旁,见他瞧过来,下马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
“听闻先生要走,特来送行。得赖先生救治,陆某手臂近日已大好了,朋友的视力也已经恢复,请先生再受我一礼。”说着躬身又是一拜。
林九思没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要走的,心里已有猜测,不免觉着不快,但转念一想,陆宁远没找偶遇的托词,反而直言相告,倒也有几分赤诚之意,这才缓和了几分脸色,应付道:“治病救人,本也是我分内之事,不必多礼。将军以后也要珍重自身,莫要再伤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