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第2/2页)

臣下只出谋划策,为他剖明利害,以备圣明采择。让陆宁远停止南下,反往开封一带移动,则全出自刘钦乾纲独断。因此后来局面竟演变成陆宁远孤军遭夏人截断归路,眼看着已到绝地,刘钦也无旁人可怪,只有自己暗暗焦急。

至于为何竟至于此,说来其实颇有巧合。

所谓“巧合”,便是不常发生,但这次不但发生了,偏偏还一个连着一个,若是随便少了任何一个,恐怕都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先是那秘密联络陆宁远的城守,因为苛待下人,而那下人又刚好凑巧曾在其与几个同道秘密议事时听见过只言片语,因着怀恨在心,便去找人告状。

若是放在平时,他一个奴仆状告主人,旁人听都不会听,只会拖出去打死了事,但这人刚好同接任守军的葛逻禄将领家的下人是拜把兄弟,借他的门路见到了那位将军,后者不敢冒险,便将城守请来,又顺带着“请”了许多宾客。

城守只咬死不说,但同谋的人有惧怕刀剑的,让人威逼恫吓一番,承受不住,便全都交代了。于是这里应外合之计作废不说,那葛逻禄将领听从帐下汉人幕僚之计,假作不知,仿照着城守笔迹,又将陆宁远的军队羁縻在城外数日。

若只是如此,那也不过是两军交战的战场从南阳到了北边的开封,于雍国而言,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偏偏许久没有动静的呼延震忽然发难,张大龙抵挡不住,放脱了他,呼延震避开从凤阳发出的雍国大军,也不去袭破业已空虚的凤阳大营,竟然一路直奔南边,几乎又像刘钦刚刚登基那年,陈兵在了长江边上。

但也只是几乎。他人马不多,想打建康的主意,那是痴心妄想,刘钦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只等江北各镇守军和张大龙赶到,便可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摁死。

但他本人有此定力,处变不惊,呼延震侵犯銮驾、威逼天子之事,却免不了引得举朝震动。

凤阳的大军向西移动,仓卒间无法赶回,江北各镇勤王兵马也尚在集结,朝廷大夫终日里惶惶不可终日,明明隔着一道大江,却好像呼延震打个喷嚏,就要让他们哆嗦两下。

百姓市井间更是谣言蜂起,很快呼延震所部兵马便从一两万变成了四五万、进而又成了十万,江北偶尔响起的金鼓声也被视作夏人将要过江的信号,以至于一日数警,人心惶惶。

在这般形势下,控扼荆襄,既是防备夏人、也是替朝廷守住江北大门的秦远志,竟没有第一时间北上,而是又耽搁了三日,预备建康有变,刘钦召他勤王,他好马上率水军东下。

只是这三日,夏人在南阳、汝州、裕洲的兵马便集合起来,将他的去路拦住了。

他一耽搁,秦良弼便成了孤军,因此不敢急行。按说他这是老成持重之举,算不得怯战惧敌,原本十分寻常,却不料前面左耽误几日、右耽误几日,先机毕竟尽失,到他这里,向北行不数天,终于与曾图的前军碰上。既然被夏人黏住,只好就地对峙下来,北上支援陆宁远是再不可能的了。

于是陆宁远便成了孤军。

那时他已察觉开封有变,率军后撤。但那时夏人调来援军的前锋已相距不远,后续原本要发往山东的大军就跟在后面,前面又有夏人拦住去路。

这地方他和刘钦都很熟悉——那便是睢州。

此地先前落入夏人之手,因当日攻城十分艰难,狄吾还在城外折了性命,夏人入城之后,大肆报复了一番,城中官吏百姓或死或伤者足有数万人。因其在陆宁远南下同大军汇合的必经之路上,此地驻军立功心切,又恃援军就在陆宁远身后不远,便出城邀击。

陆宁远虽然后撤,但一来士卒已休整多日,二来不是仓皇逃窜,移动时一营一营秩序井然,三来同夏人最精锐的部队都有过交手,如今对手换成睢州这区区一支驻军,没有二话,顺手就收拾了。

对方似乎全未料到,只当他们还和记忆中的一样,明明之前还只有弃城而走的份,怎么短短几年过去,竟至如此如狼似虎之势?因为太过轻敌,士卒竟被陆宁远歼灭大半。

夏人在野战当中不敌雍军,而且败得十分难看,这在两国作战史上都颇为罕有,甚至可说是第一次——但这次毕竟规模太小,马上便被后面的大战掩盖了,史载又不甚分明,竟至被人忽略过去。

后世回看这段历史,均以为揭示着两国军事强弱变化的转折乃是之后一战,睢州城外不远处的这次战事只被当成接下来数月间的无数战事中的寻常一场,殊为可惜。

但于陆宁远而言,睢州一战而胜,实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被耽搁了两日,夏人前锋几近赶上,他作战后士卒疲惫,只好放弃前进,就地进入睢州城,这便是他后来被夏人大军围困的滥觞。

伍子胥抬手将胡子一抖:“想人生最切是亲雠。恨淹留志未酬。堂堂大国,忍耻包羞。急须征剿,岂容拖逗……”

台上这一折已唱到最后,刘钦眉头一跳,放在桌上的拳头松了松,下一刻马上便又攥了起来。李氏瞧见了,心中蓦地一动,这一刻母子间的感应让她好像忽然知道了刘钦接下来要说什么。

“旌旗猎猎动江关。”

刘钦咬一咬牙,转过头来。

“千里师行碧海湾。”

李氏放下茶盏,脸色一白,马上收拾好面色,不愿看刘钦,又不能不看向他。

“试看鲸鲵皆远遁……”

刘钦下定决心,“铮”地一声,像一把出鞘的剑般开口。

“勒铭直上会稽山!”

“母后,儿子决意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