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在这一刻,刘钦真正地震惊了,除了震惊,他心中再没有第二个念头。

他把话说得那样清楚,甚至有些不是用言语,而是用行动向陆宁远证明过了。可他为什么还会如此,为什么还会再贴上来?

他就这么坚定,这么不怕疼,这么……这么爱他么?即便被磋磨至此也不肯放弃。

忘了是什么时候,他曾把陆宁远比作山岳,现在这座山破开云层,又在他面前巍然矗立了,只是这次不是在他面前,而是压在他的身上。

它以勇气衬他的怯懦,以丰沛衬他的枯竭,以金汤之固衬他的不堪一击,最后又以高贵衬他的卑下,在这份“爱”面前,他的爱实在不知何以自处。

陆宁远抱过他,又来看他,在他面孔上细细打量。

刘钦马上收拾好神情,因为不知这时候该呈现什么,只好肃然以对。陆宁远却看得更加仔细,过得片刻,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

他不明白,他的爱没有能够安抚刘钦,好像让他更沉重了。

他要怎么办才好?

“喝点水么?”刘钦忽然问。

陆宁远怔怔的,没有答话。刘钦自己站起来,去门口对人说了什么,过一阵子,下人端着托盘过来,他从上面取过杯子,走回床边。

“嘴里都是药味,喝点蜜水。”

陆宁远困惑地看着他,依言照做了,从他手中接过杯子,慢慢喝了半杯,忽然想到刘钦是刚才吻他时被他口中残留的药味苦到,把剩下半杯也喝下去了。

刘钦把杯子递给旁人,又拿了杯温水给他,要他漱口。

陆宁远会错了意,喉结滚了两滚,不等刘钦出声,就将这一杯也喝下肚了。

“饿么?”刘钦不确定地又问。

庆功宴上陆宁远还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两杯水酒未及下肚,人就被送了回来,因为刘钦也跟着离席,这场庆功宴最后只潦草收场。

陆宁远轻轻一动,胃里面就晃出水声,他靠定在床头,不再动了,“我不饿。”

“嗯。”刘钦在床边站了一阵,“好好休息吧。”

陆宁远见他要走,忽然拉住他手,胡乱道:“我……好像又饿了,能不能吃点东西?”

“当然可以。吃什么?”

“什么都行……你饿不饿?”

刘钦看着他,随后点点头,向旁边捧着托盘的赵不语看去一眼。

赵不语领命,好像没看到陆宁远抬起来、还牵着天子的手,低头无声地退了出去。刘钦又站一阵,终于坐回在床边。

这会儿屋中再没旁人,刘钦忽然道:“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全不作数,你别往心里去。”

陆宁远看着他,“是全都不作数么?”

他仍握着刘钦的手,说这话时,手指很凉,手心却还是热的。

刘钦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忽然抿了下嘴,马上又放开了,“嗯,全都忘了吧,是我……对不住你。”

他知道陆宁远当然没可能忘记,换做是他,当然也不会忘。

这道罅隙将会一直在他们两人中间,无论再过多久,也一直都在那里。

这是一道天堑,可是陆宁远一定要将它跨过。他这样做,就当真做到了,跨过之后,好像于他而言,那就只是一条不那么起眼的裂纹而已。

陆宁远手指动了动,看神情好像有话想说。

在他沉默的功夫里,刘钦看着他想:陆宁远这么坚决,这么义无反顾,那么现在困扰着他,让他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的又是什么?

门口传来一响,赵不语端着托盘候在外面,轻轻询问:“陛下?”

刘钦点头,他才进来,等身后的宫人把桌子摆正,将几只盘子、碗筷一一摆在桌上,没等到后续的吩咐,他就也不多留,垂着头默默离开了,也没向床上的陆宁远看去一眼。

刘钦病中口味清淡,宫中饮食都依着他来,现在又是深夜,桌上的都是些竹笋虾仁一类的鲜货,总共也没有几样,只是怕陆宁远不够吃,为他单独准备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

陆宁远不用人搀扶,自己坐到床边,看动作一切如常,不像有疾,和太医说得倒也相差不多。

刘钦在方桌临着他的另一面坐了,隔着陆宁远抬起左手,刚好能碰到他右手肘的距离,两人吃起饭来。

陆宁远问:“怎么不喝点粥?”

刘钦哼了哼,似乎是笑了,“在江北天天喝,现在看着粥就想吐。”

陆宁远“唔”了一声,看刘钦说完之后,夹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自己也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只是这样寻常的一句聊天,他忽然感觉温情无限,折磨他那么久的钝痛渐渐轻了,只剩一点余响,足可忍受。

夜晚忽然变得静谧,殿中的烛火静静吐着暖黄的光,刘钦吃了一颗竹笋,他就把旁边的那只虾仁夹起来送进嘴里。

碗里饭还剩一半的时候,他吃不下了,看刘钦还没吃完,于是慢慢又吃起来。

这次南征翟广,好像从出发之后,他慢慢就吃得少了,不像之前那样要用海碗盛饭,最近一阵吃不多时就会饱,过后倒也不怎么饿。

宫里仍按他之前的习惯准备,陆宁远勉强吃完大半,力不从心,见刘钦当先吃完,拄着侧脸看向自己,就和之前许多次一样,蓦地心中一热,想:他从前就喜欢看我吃饭,我吃香一点,他看了想必高兴。回想着之前吃饭时的样子,举起碗来,一气往嘴里扒了几大口,可是噎在嘴里,竟和喝酒时一样,无论怎么努力也咽不下去。

他勉力嚼着,喉咙里却又发堵,想横下心生咽下去,又怕再吐出来。忽然刘钦问:“吃不下了?那就不吃了。”递来擦嘴用的布巾。

陆宁远接过,低头吐在那上面,小心包好藏住了。

刘钦向他碗里看看,陆宁远下意识地也垂眼一看,里面足足剩下小半碗饭,颇觉赧然,忙道:“先放在这里,我一会儿接着吃。”

刘钦却道:“这么晚了,少吃点。”让人把餐食撤下。话虽这么说,其实心中暗暗回忆起之前陆宁远重伤时候,明明躺在床上站都站起不来,吃饭却还要吃一大碗,像现在这样,倒是他第一次见。

他现在仍是在伤心么?

想到这里,椅子忽然硌人起来。刘钦站起,让人把桌子归位,自己负手站在旁边。

宫人搬动桌椅,一一擦拭干净,又在上面放好茶水,服侍刘钦漱口,来去好一阵子,陆宁远却也不瞧,只坐在床边偏头看着刘钦。

等人都走后,刘钦冷不丁道:“立后的事,我一直还没答应。”

他声音不大,却在这一室间轰然敲了几敲,不等陆宁远有所反应,他干脆一气说完,“本来我想,见过你之后再做打算……”他微微一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