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第2/3页)

“我说老袁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没见着回头钱,我这点银两,光买粮都要买空了……”

袁承安冷眼看他,“怎么,骨头软了,这就打算往外卖了?”

“不是,不是……”谁敢在这时候学马茂德卖粮,那谁就是公敌,和所有人都结下梁子,现在没事,将来也是必死无疑,“哪能呀?但这么下去,我总不能贷银子买粮吧?我是来打声招呼,我真扛不住了,我也不往出卖,但也真不能再买了。提前说一声,老兄弟们见谅。”

袁承安也体谅他的难处,他保证不卖,也算够义气了,点点头让他走了。

但随后,第二、第三、第四个人都来找他,坚持不下去的人越来越多,更有拎不清的,偷偷摸摸开始卖粮。

因为马茂德每日都卖,价格像是钉死了一样,他们也不敢调高粮价,只能陪着平价卖,当初多少钱买入,这会儿还要多少钱卖出,算起来不但没赚,因为别的成本在,最后反而还亏了。

袁承安家大业大,可也禁不住天天这样挥金如土,偏偏官府的粮食好像无穷无尽似的,谁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天,才能把他们耗空,甚至也不知道把所有家产都压上去,能不能买尽官仓里的粮食。

眼看着银子越来越少,可官府的粮食哪一天尽?是今天,明天?还是什么时候?

到后来,连袁承安心里都打起鼓来,既担心银子砸光,到最后也没有胜场,也担心买入这么多粮食,一分钱不赚,全都烂在手上。

忽然,官府的人送来请帖,说要请他吃饭。

一打听,城里的几个富户也都收到了同样的邀请。几人商讨再三,还是决心赴宴。

等到宴席开始,没见到那个姓周的布政使大人,席上却坐了个刀疤脸,一举一动,莫名地威势逼人,袁承安几个不禁面面相觑。

“藩台有事,今日由我这都指挥使作陪。我名叫翟广,诸位可听说过么?”

几人听见“翟广”俩字,不由得一齐眼皮一跳。

“我也是咱河南人,乡里乡亲,只不过这些年背井离乡,都在南边闯荡,大家不识得我。我是粗人,没那么多规矩,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天找大家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和大家唠唠家常,都别拘束。”

袁承安心想:咱们有什么家常话可说?视线不经意同翟广对上,忽然悚然一惊,竟然不敢再看,不自觉错开眼去。

翟广哈哈一笑,随便拉了一人,问:“老哥听说过我没有?”

那人战战兢兢,勉强笑道:“将军威名,我们一向……一向是听说过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翟广粗重有力的大手一挥,“这阵儿我也听说了些关于我的传言,简直说什么的都有,没法听!可还真有那么几条,说得倒也没错。”

“我翟广当初起兵,就是看不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些专吃小民膏血,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大户。老哥,你猜这种人落到我手里,我拿他们怎么办?”

他站起来,随便走到一人边上,斜倚在桌前问他。

被问到那人连头都不敢抬起,眼看着汗珠从头顶上冒出来,“啪”的一下就打在桌上,“我……在下不知……”

“我啊,抓到他们,不急着砍头,要先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做成个袋子,里面填上稻草,重新弄成人形,挂在城头上,给百姓们看。”

他把手轻轻搭在这人肩膀上,眼睛看着另外一人,“剩下来的肉呢,就捻了灯芯插进去,点上油灯,瘦一点的,着一会儿也就灭了,碰上肚子里油水大的,能烧满足足三天!哈哈!”

“有时候城中百姓饥寒太切,那就不能这么浪费,我就把他们分成数块,剁成臊子,做成馒头,分发给城中饥民,骨头留着拿来炖汤。”

手掌底下,已经打起了哆嗦,翟广加了几分力气,另一只大掌按住了旁边那个,“我这么做,几位老哥是不是觉着太残忍了?虎毒还不食子啊,百姓们怎么能吃人肉呢?不,还真不是!”

“百姓们听说是那些官吏、大户的肉,争相来吃,简直手舞足蹈,欢悦非常!有时候不够分的,要十来个人合吃一个馒头,一边吃,还要一边骂,一边叫好!他们恨啊!恨得眼睛出血!嗯?”

扑通一声,翟广左手下面那人从椅子滑到地上,右手的人打翻了杯子,缩着肩膀不敢出声。

翟广只一只手就把地上那人拎起来重新按到了椅子里面,“老哥,我看你也上年纪了,见多识广。你说,这些人家财万贯,可是城里头天天都饿死人,不奇怪么?”

那人战战兢兢,头恨不能埋进胸口里面。

“抬头看我!”

翟广猛然发了声吼,在这斗室当中,好似龙吟虎啸,惊得所有人齐齐打个哆嗦。被他攥着的人不敢不抬头了,勉力梗起脖子看他。

“奇不奇怪?”翟广声音又放平了下去,低了低头,一张黑黢黢的面孔离他愈发近了。

“奇怪……奇怪!”那人蓦地一声哽咽,“太奇怪!”

“是了,我也奇怪。”翟广松开他,缓缓踱步,到了袁承安的背后。

“今年收成不好,在座的各位买了不少粮食。”袁承安梗着脖子,不敢回头,眼睛紧盯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碗碟,就听着翟广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嗡嗡响起,“这招数我见过,东南几个省,敢这么玩的人……”

他忽然顿住,没说下去。屋中一下静得落针可闻。好半天,袁承安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两耳当中阵阵响起,一下比一下多一道哆嗦。

死寂当中,翟广忽然哈哈一笑,“但我现在听朝廷节度,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大开杀戒,不然成什么事?”

他笑过了,跟着脸色一变,“不过话得给各位说在前头。杀人有杀人的办法,不杀人有不杀人的办法,你们跟我拔刀见血,那我也就把底兜给你们看看。”

“河南歉收,江南的粮食没歉收,咱们这儿的事,已经捅到皇帝那了。湖广、江浙的粮食都运来了,就连四川的粮,现在也在路上。你们以为能把官仓里的粮食买空,然后再坐地起价?摸摸你们兜里,有几个子,再摸摸脖子上有他娘的几个脑袋!”

“今天找几个老哥来,就是请大家吃一顿饭,随意聊上两句,没有别的意思。说这么多,都是我自己在说,不成样子,各位也都讲讲吧。”

翟广走回椅子间,大马金刀坐了,两手放在桌上,并不使力。可这两只手,打过铁,攥过刀,沾着的是几千几万贪官豪绅的血,满座之人任谁看去一眼,谁就像被扼住了脖子,又好像耗子见了猫,一阵一阵地脊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