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在猜到父皇有改立太子之意的那天起, 秦弘就一直在等父皇开口。

这种等待让他日夜煎熬,也让他越来越不敢直视父皇, 盼着父皇早下旨意,又怕看见父皇眼中的失望。头疼发作时,好几次秦弘都冲动得想去找父皇主动请辞,最终又因为没有勇气面对父皇而打消了念头,于是秦弘也越发唾弃自己,既无魄力承担,也无魄力卸下。

但这都是他的错,不该连累杨执敏这样的开国功臣。

跪在地上,秦弘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可在他开口认罪之后, 秦弘的心竟然静了下来,因为他终于可以卸下那些年因为帮大姐提拔官员而生出来并一直持续至今的愧疚,终于有了合情合理请辞的理由而不用让父皇背负无故废储的污名。

太子的心静了, 排在文臣中后段的户部郎中方济却在太子说出他的名字后惊了一个透心凉, 原来让皇上雷霆大怒让开国功臣杨执敏都面临贬官之危的那个无才无德的贪官奸臣竟然是他?

心凉之后就是腿软, 方济直接跪在地上爬出了文官之列,爬到大殿中间停下,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地,哆哆嗦嗦的, 想要辩解又怕多说多错, 因为他确实贪了,确实给永康公主送了银子,可能永康公主也分了银子给太子,太子才会认罪?

即便御史台那边并没有查出来什么,太子都认罪了, 他如何辩驳?

越琢磨哆嗦得就越厉害,方济连开口认罪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臣们一看就明白了,这方济是真贪了啊,那么太子……

文武百官全都看向了跪在最前面的太子与杨执敏。

一片死寂中,兴武帝坐到了龙椅上,盯着烂泥一样的方济,冷声道:“方济,且不说你这些年到底贪污了多少银子,朕只问你,你当年是如何当上这个户部郎中的?”

方济还在试图从绝境中找出一条生路,没敢马上回答,秦弘急着道:“父皇,是儿臣……”

兴武帝怒斥道:“闭嘴,朕没问你!”

秦弘死水般的心一下子又乱了,他已经做好了被废的准备,反正都要被废,他宁可一人揽下所有罪名,也不想大姐牵扯进来!

“父……”

“方济,你耳朵聋了吗!”

父子俩几乎同时开口,兴武帝雄浑愤怒的声音完全压下了秦弘的有气无力。

没有臣子能抗住这位开国皇帝的审问,还在苦苦挣扎的方济如遭雷击,脑海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地交待起来:“臣,臣听说大公主与太子殿下姐弟情深,臣就试着送了大公主三千两银子,后来……”

秦弘担心大姐担心得眼泪都断了。

兴武帝语气反倒平静了许多,接着方济的话问:“后来你又孝敬过大公主多少?”

方济已然没有退路,只能皇上问什么答什么,埋着脸道:“每年年底臣都会送大公主一千两的年礼,前后共送了七年。”

大臣们低声议论几句,不知哪个率先注意到兴武帝难看的脸色,这才静了下来。

兴武帝的脸色能不难看吗?

太子也好大公主也好,都是他的骨肉,纵使姐弟俩不如小女儿招他的疼爱,兴武帝也只是给小女儿更多的照顾,并没有故意苛待冷落过长子长女。对长子,兴武帝一开始就寄予了厚望,儿子得了头疾后他连重话都不说了,儿子一直立不起来,他也还愿意再给儿子一次机会,特意安排儿子监国,直到确定儿子是真的当不好大齐的储君,他才彻底死心。

对长女,长女喜欢金银珠宝,兴武帝就给她等同于儿子们的府邸与爵禄,是,因为长女无才,兴武帝将意图入朝的长女臭骂了一顿,长女大概委屈死了,可他早知道长女在外面收受贿赂往朝廷里塞官,早知道长女还干过替百姓们挂田的糊涂事,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不是太子不堪用,兴武帝根本不会明着惩罚长女,只会在临走前将姐弟俩叫到面前训一顿……

兴武帝仰起头,对着大殿上方的雕梁画栋缓了一会儿,才维持这个姿势道:“来人,召永康公主进宫。”

“父皇!”秦弘哭着哀求起来,“父皇,您要罚就罚儿臣吧,此事全怪儿臣糊涂,怪儿臣没能给大姐讲清道理,怪儿臣一错再错亲手将大姐推上了歧途!是儿臣枉读了二十多年的圣贤书,既没能为父皇分忧也没能对兄弟姐妹尽到教导之责,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求父皇宽恕大姐,儿臣愿辞去储君之位!”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俱惊,随即全都跪了下去,恳请皇上息怒,不可轻言废立之事。

秦仁早就因为大哥大姐接连牵扯进这桩贪污案中惴惴不安了,刚刚大哥替大姐求情时秦仁也跟着跪在旁边,准备大哥说完他也帮忙求情,可大哥最后的一句话竟是要辞去太子,秦仁登时记起妻子之前的担忧,担忧大哥猜疑父皇会因为妹妹的才干贤名改立他!

秦仁根本不想当太子,他也没那个本事,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野心,大哥想辞去太子之位,秦仁第一个不答应!

“父皇,大哥他是太怕您降罪大姐了,他关心则乱口不择言,父皇万不可当真,也求父皇开恩,原谅大姐这一次吧!”

贪污是错,可那是他们的大姐啊,当年袁兆熊也贪污了,父皇都有言在先,只要袁兆熊交出贪银就既往不咎,傅道年都通敌欺君了,因为尚未酿成大错父皇也只是抄家除爵后来还重新赐了傅魁的官,父皇如此重情重义,没道理对大姐就严惩不贷了。

咸王殿下入朝也快满三年了,今日是咸王声音最大、说话也最多的一次。

严锡正等人都跟着为太子、大公主求情。

只有秦弘,铁了心就是要请辞,但是每次一开口就被秦仁死死捂住嘴。换几年前秦弘完全能推开弟弟,但这两年他身子骨越来越差,如今秦仁又非要将他牢牢摁在太子的位置上,秦弘竟然真推不开弟弟,或许也是做不来在大殿上与三弟推推搡搡的失仪之举。

兴武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三的胡闹,许久才看着长子问:“你是拿太子之位威胁朕?”

一句威胁,把秦弘、秦仁的血都吓冷了,秦弘又惊又急,高呼道:“儿臣绝无此意,请父皇明鉴!”

兴武帝:“那就休提请辞之言,今日朕只论你们姐弟卖官鬻爵之罪。”

秦弘顿时不敢再提辞去储君之事。

兴武帝让与此案无关的文武大臣都免礼,老三愿意陪跪就跪着吧。

兴武帝继续主持朝会,等永康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外,兴武帝处理完正在商议的一件国事,才让永康进殿。

永康是禁卫司的禁卫“请”过来的,路上无论她如何打听几个禁卫都没有透露半句消息,此时走进大殿,永康最先认出来的就是跪在最前面的亲弟弟,跟着才是三弟秦仁、吏部尚书杨执敏,至于已经经过的那个跪伏在地看不清脸的官员,永康压根没多花心思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