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评论加更)

这一声“陛下”,远不只是一句简单的称呼而已,也代表着,又一个曾经举起武器抗争,并不麻木的人,看到了百姓求生的希望,对这位上位者表达了最真切的认可。

就是——

……

“我觉得你不应该叫杜长,应该叫肚肠。”

张燕绕着杜长走了两圈,用着不知道是否该说是玩味的语气感慨,“怎么就你能前几日还在嘴硬,现在一声陛下,说得这么百转千回呢?”

杜长:“……你自己想那么多做甚。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我又不是不记恩的人,这话我跟你说过。”

“算了,我懒得跟你多说了,我还有要事待办呢?你不是也有事要做吗?”

这下沉默的,换成张燕了。

他脚下仿佛生了钉子,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长扬长而去。

其实他没看错,当那句“陛下”出口的时候,陛下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中情绪翻涌。

一如先前当他举火而焚之时,卫觊说出那句“天子领路”,有着鲜明的闪光跳动而过。

这是一句对陛下这样的上位者来说,也想要得到的回应,一句证明他此行不虚的答复啊。

那他又何必因为先前的立场矛盾,和杜长计较呢?

何况,他现在也确有要事待办。

杜长自觉自己是刚从疫病中康复,没那么容易再中一次招,自告奋勇地领了分发药物的重任,而他张燕,作为陛下最为倚重的元从,既要继续在两郡巡视、查漏补缺,还要监督杏林碑的打造。

那杏林碑,正坐落于那焚火烧灰的墓葬之上,也是陛下许诺给那些百姓的纪念碑铭。

大书法家蔡邕乃是本朝书写墓志铭的好手,便如已故的太傅胡广、太尉桥玄,士人代表郭林宗等,都是由他撰写的墓志铭。

可惜他为董卓所劫掳,此刻身在长安,陛下便顺理成章地将这杏林碑交由蔡昭姬来写,由卫觊成书,再交由雕刻的工匠,刻录在张燕着人打磨的石碑之上。

当这石碑被拖运至墓葬跟前的时候,本只是在病房前横生一枝的绿意,已吹散在了春风当中。

汾河自北方化冻,奔流的水波至侯马曲折向西,途经稷山,滚入黄河之中,另一条自中条山源起的涑水也蜿蜒而过,至永济入河。

两条河流途经之地,也就是河东夹在煤山与盐田之间,那片最为肥沃的土地。

而在河内,耕田沿大河,自西南向东北延伸,若自那横跨大河的河桥起点向冀州策马而行,便能见沿河的阡陌纵横。

扛着锄头铁铲的百姓,有自杏林碑前走过,见得其上最为醒目“仰观宇宙之大,俯听草木有声”十二字,只短暂地停留,便已向远处走去。

无论能否看懂,生活总是得继续的。

春日已至,刚刚康复的、侥幸未病的百姓或是穿渠引汾,或是躬耕劳作,正为今年的生计而劳碌。

而那些不幸病亡的,便如这碑铭正面的十二个字一般,仿佛仍旧留在此间的土地上,只是得了闲暇仰观天地,俯瞰草木。

刘秉在墓碑前止步,伸手撷下了碑铭上一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飞花。

那一把烈火烧去了此地的枯草,却有人将草籽播撒于填土之上,在此刻冒出了一片新绿,更应了那抬眼所见的“草木有声”。

这离经叛道的火葬,其中纷纷扰扰的议论,也终于被吹散在了春风之中。

“洛阳的情况如何了?”

刘秉的忽然出声,打断了身后曹昂的沉思。

他猛地抄起衣袖,抹了抹眼下,开口答道:“月前,我父……曹校尉与徐荣交战数次,各有伤亡,可惜没能夺回函谷关。但自守关士卒表现,董卓似有弃函谷关,缩短粮道的打算。”

“曹孟德的判断?”

“是!”曹昂回答得笃定。

刘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董卓身在长安,距离洛阳八百里,若要供应函谷关守军的军粮,便需将关中储备的粮草,经由崤函道送至函谷关,沿途数百里的损耗极为惊人。就算是从华阴、弘农等地出发,抵达函谷关,依然距离不短。

若是刘秉为收拾洛阳的残局忙得周转不开,或许徐荣还没这样处境艰难。

偏偏他手下人才济济,既能分出一路攻占荆州,又能有曹操补上了西面的防线,屡次袭扰函谷关,绝不让徐荣有喘息的机会。

董卓要养着那一干朝臣,还有一众胃口不小的西凉军,除非天降横财,否则如何能让粮草源源不断地从关中流向函谷关?

向后收缩阵线,将关卡放在华阴等地,或许才是更明智的决定。

但要说董卓会在荆州落败,函谷关撤兵后就偃旗息鼓?刘秉又直觉不信!

一个曾经进驻洛阳,距离权倾天下只有一步之遥的人,怎么会轻易地认输呢?

更何况,今日的局面下,洛阳与长安各有一个皇帝!谁退了,谁就是将指挥其余各州的权力拱手让人!

刘秉喃喃:“如今河东河内的局势日趋稳定,或许我也该早日回到洛阳了。”

这里正值春耕,洛阳也正是修渠耕田之时。田多了,人多了,总是容易闹矛盾的,就算上面没了那些占据肥田的贵族,也是一样的。光靠着荀攸荀彧贾诩司马朗这些文官,还远远不够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务。

是时候再看看,先前响应招贤令而来的人才中,还有没有能挑出来的顶梁柱了。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郭嘉和荀彧都提到过,冀州的前骑都尉沮授此刻仍在洛阳,为面圣而筹备……

他该去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就是与他的一众谋士商议一番,董卓这家伙会自何处图谋反击。

是参与荆州战局,还是在函谷关奋力一击,又或者……

……

“父亲!长安的来信!”

一名身披银铠的少年人抱着头盔,冲入了屋来。

因祖母与母亲俱是羌女,这少年非只身量高挑,眉眼也比中原人深刻,此刻报信而来,面色肃然,眉头微蹙,还显出几分不容亲近的野性。

倒是被他称为父亲的那人,虽是身长八尺,面鼻雄异,却因平日里为人宽厚温和,乍看起来不似一位武将,而更似一位忠厚的边境文臣。

马腾伸手,自马超的手中接过了这封“长安的来信”。

顺口问道:“董太尉的使者被你拦在外面了?”

马超倨傲地将头一昂:“不是您与韩将军商定的吗?董仲颖在西凉名声确实不小,但他想要我们为他办事,还是争权夺利这样的大事,总该先拿出诚意来。不见诚意只见命令,凭什么要我们为他助拳,给他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