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再来一口。

“顾怀玉?”

副使愣怔一瞬,才想起这是那位宰执的表字,“王爷在想如何要他的命?”

耶律迟避而不答,只轻笑一声,“顾怀玉此人……”

忽地舌尖抵着下齿,似乎在斟酌一个贴切的形容词。

副使试探道:“阴险?”

耶律迟摇头。

“狠毒?”

仍是摇头。

副使抓耳挠腮,忽地眼睛一亮,“蛇蝎美人?”

耶律迟这次没有摇头,语气沉凝道:“他很不寻常。”

这话在旁人听来正常不过,年纪轻轻能当上一朝宰执,自然不是寻常人。

但耶律迟所说的“不寻常”,却并非这个意思。

顾怀玉颁布准武议政令,那日殿上对使团态度强硬,分明与他一样,是两国少有的主战派。

这本该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他不在乎乌维死活,一个男人被下半身牵着走,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在他眼里跟畜生没区别。

也没指望顾怀玉能把乌维毫发无损地还回来。

底线只是:活着,能张嘴咬出“大宸”两个字,给他一个出师的由头,说服东辽皇庭。

之后的事乌维由他亲手解决,干净利落。

为此,他甚至开出丰厚条件,全是将来两国开战时,顾怀玉能用得上的筹码。

互惠双赢,完美不过。

但顾怀玉却打破了他的底线,公然挑衅东辽,激怒他这位摄政王。

何等意气用事,何等不寻常?

副使自然不懂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联合上下文后问:“王爷的意思是顾相美得很不寻常?”

耶律迟眼前蓦然浮现那一日在顾怀玉袍摆下所见,那双笔直修长的腿对着他毫无防备敞开,鼻尖似还能闻到好闻的香气。

他轻笑点头,坦然承认这一点。

但若想得到这个不寻常的美人,就必须先征服他背后的城池山河。

等有一日东辽铁骑踏破大宸国门,顾怀玉将是他最完美的战利品。

一想到这里,耶律迟周身血液轰然一热,吹着寒风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浑身燥热,有股说不出来的火在其中沸腾。

毕竟,权力与美人是世上最难得的两样东西。

有人却将两者集于一身,若能得他,便是将山河与权势,一并压在身下,世间再无不可征服之物。

殊不知,搅得京城风云的某一个人,此刻却缩在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里,冻得鼻尖通红,唇色发白,双手死死抱着怀中暖炉。

宰执的车辇自然是镶金嵌玉、铺着貂绒的暖阁。

可他现在不是“顾相”,只是个去西山寺上香的普通书生。

云娘坐在一旁,看他这模样心疼得不行,“相爷,去西山寺就这般重要?”

顾怀玉每月十五都会去探望这位太皇太后,风雨无阻,他轻轻地“嗯”一声。

云娘实在看不过去,将车帘掀开一角。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车厢,外头驾车的裴靖逸却只穿着单薄劲装,玄色大氅松松垮垮披在肩上,竟然还松敞着领口。

“裴将军!”云娘急道,“你把大氅借相爷披一披可好?”

裴靖逸解开了大氅的系带,云娘正欲伸手去接,谁知他竟直接掀帘钻进了马车。

马车狭小,他这一进,整个人几乎贴到了顾怀玉跟前。

顾怀玉肩头已经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裴靖逸的那件还带着热气,沉甸甸地覆在他肩头。

他虽然嫌弃是裴靖逸穿过的,但为了暖身子不得不暂时容忍,“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

裴靖逸系完大氅的系带,很自然地捞起他一只手,两只宽厚温热的大手将顾怀玉的手整个包住,“相爷手好凉。”

说着,他捧到嘴边轻轻呵了口热气,“让下官心疼,真想含到嘴里给相爷暖一暖。”

云娘看得目瞪口呆,头一次见他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

顾怀玉抽出手来,在裴靖逸肩膀上随意蹭掉掌心残余的热气,瞧一眼云娘问:“笑什么?”

云娘乐不可支,“我笑裴将军这模样,倒不像讨好相爷,倒像……在吃相爷的豆腐。”

顾怀玉轻嗤一声,抱起暖炉来倚着车厢闭目养神。

吃豆腐,也要吃嫩的才香。

他这种病病歪歪的,形销骨立的豆腐,有什么好吃的?

裴靖逸凑近嗅嗅他身上的香泽,倒是泰然自若,“我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云娘笑意更甚,武人的脸皮就是比文官厚实,这种奉承话都说得出口。

顾怀玉置若无闻,眼也不睁地道:“滚出去驾车。”

裴靖逸极听话地从车厢里钻了出去,车帘一掀一落,寒风立时收了回去。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暖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云娘偷眼瞧了瞧闭目养神的顾怀玉,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开口:“相爷……是裴将军去办的?”

顾怀玉睁眼看向她。

云娘立即低头,“奴婢知错,不该多嘴。”

顾怀玉抬手揉揉泛红鼻尖,闭上眼漫不经心道:“铁鹰卫。”

云娘愣怔一瞬,欲言又止地道:“奴婢以为是裴将军。”

京城里出了那么大事,相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知道了,身处风暴的中心,自然会想这件事到底是谁办的,办得如此漂亮。

外头的只知道是顾相干的,但顾相手里的人可就有讲究了,自家养的铁鹰卫,还有传送密报的“谛听”,中书令的沈浚,以及新入伙的裴靖逸……

顾怀玉指尖在暖炉上微微一顿,“为何觉得是他?”

“相爷明鉴。”

云娘拢了拢衣袖,低声道:“城里百姓都在暗传,说相爷替百姓出气,是扬大宸国威,是天子都不敢做的事,相爷做了,咱们相府是百姓眼里顶天立地的地方。”

“咱们相府里的人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今日一个个昂首挺胸,扬眉吐气。”

“可裴将军半点异样都没有,看你的眼神都跟往日没区别。”

顾怀玉略眯起眼,轻“嗯”一声,算是赞同云娘的说法。

按照裴靖逸平日里的性子,此刻早该凑过来,要么夸他“相爷干得漂亮”,要么跟他说“下次这种好事交给下官。”

可今日竟半点动静都没有。

西山寺山门清幽,苍松古柏间香烟袅袅,积雪未融,檐角结着晶莹的冰凌。

顾怀玉一如既往替陈姑带了香礼点心,午后便在禅房中陪她说话解闷。

日头偏西时,他才起身告辞,坐上了备好的山轿,沿着山路缓缓下行。

裴靖逸走在最前头开路,一手搭着佩刀,脚步稳而不急。

风从林间吹过,夹着雪屑,细碎打在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