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辩(下)

阮英上下打量着宋迟。

宋迟虽然只是个教师，但是穿着却挺好的。没有多少褶皱，还算笔挺且没有污渍沾污的衬衫。下身的西装短裤也是如此。

这证明他不仅有这么一件体面的衣服，因为老师一个星期的工作天数并不少。

如果每天都要穿的体面的话，那最少需要两套衣服来换。越南这个地方很热的。

八月份的气温，只要动一动就会流汗。浅色的衬衫会因为反复的被汗渍浸湿，浅色的衬衫如果一直穿， 没一个月就会被染色。会出现深浅不一的感觉。

这才是大多数人衣服的正常情况。有一种被自然磨损的陈旧感。

哪怕是新衣服，只要没有的换，那很快就会有一种旧旧的感觉。

这和这个人爱不爱干净没关系。

爱干净也没有办法抵御自然环境和生理现象。

唯一的办法就是多买一些衣服，一 天一 换， 甚至是一天两换。

阮英这人聪明，非常聪明。

学东西快，看人也是八面玲珑、心思通透之辈。

一看宋迟就知道 ,他绝对不是河内一个普通学校的清贫老师。

阮英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河内高中老师的收入。虽然说高中老师在河内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了。但是哪里有那么多钱置办衣服？

而……

阮英开口笑道：“宋老师，你的衣服不错啊。看牌子，好像是中国梅花牌的啊。不便宜啊，在中国也属于是工厂里技术工人们比较体面的衣服了。”

“脚_上的这双皮凉鞋可真漂亮。河内现在还没卖呢，我看到我有中国同事穿，是蜻蜓牌的新品吧。这样一双皮凉鞋要 五块钱人民币呢。不便宜啊，快赶上我三天的工资了。”(注：阮英一个月收入约四

十七人民币，做六休一)。

“还有你手上的这表，喷啧，是我一直想要买的中国红星牌的山系列石英表呢，我看看好像是华山款？啧喷，这块表要差不多一百二十块人民币吧。在中国都不便宜，这要工厂里的大师傅，或者是厂

领导才能买得起呢。

宋迟忍不住把手腕往后缩了缩，不好把自己的手表给露出来。

这样好像有些不太好。

阮英站起身来，向宋迟走去： "宋老师是吧，您刚刚说什么？我和领袖对着干？千万别给我扣帽子。”

“你刚刚说我和伟大领袖对着干，我什么对着干了？“阮英挑了挑眉头。

宋迟跨前一步道：“我们伟大领袖胡志明说了，我们要发扬越南文化。你却在这里宣扬让大家学习中文。你这不是对着干吗？！”

阮英笑出声：“对啊，伟大领袖说了，要发扬越南文化。但是伟大领袖说了不许学习汉语汉字吗？ "

……宋迟有些犹豫，这好像没有明确的说。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家里说过，越南中央的政治气氛是要一点点的和中国保持距离，或者说[去中国化]。

自己的父亲在家里多次说过这样的事情。

[中国太强大了。我们越南太弱小了，如果我们一直附庸于中国，会很容易被中国吞并。]

[我们越南的文化和中国千丝万缕，太容易被他们同化了。1

[为什么要更贴近苏联？因为苏联不可能同化越南。他们长得就和我们不一样。但是中国不一样，在中国广西有不少人说的语言就和我们差不多。]

[如果我们不和中国保持距离，或者说去中国化的话，我们越南迟早会被中国同化，甚至成为中国的一部分的。]

[为什么要贴近苏联？因为苏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化我们的。我们的样貌不一样，语言不一样，习惯不一样。]

[但是中国不同，中国既是朋友，但是又太危险了。]

宋迟记得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那种纠结。

那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感情。宋迟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表情。

但是作为父亲的儿子，既然父亲这么说了。自己作为一 名高中教师，那么就有义务按照父亲的指导去做事。

在学校里，宋迟作为班级主任，也是年纪组长。他一直贯彻的就是给学生们灌输，伟大的越南的思想。

但是每次讲着讲着，宋迟也觉得很难。因为越南的历史绕不过中国啊。

和朝鲜还不一样，朝鲜半岛上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作为独立的中华圈朝贡国存在。而越南很长时间内是作为古代中国一个州府存在的。

这段历史该怎么讲？

要讲中国古代是入侵越南，侵占越南？

宋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讲。但是他又怕犯政治错误，因为现在中越关系融治。

即便是越南高层要搞强力的去中国化，但那也是潜移默化的慢慢搞。而不是这样直接开始民主主义叙事。

现在越南很多方面还要依赖中国呢。

所以宋迟有些犹豫，有的话他知道，但是他不能开口，更不能表态。

面对他的犹豫，阮英则继续道： "我们学习中文和不弘扬伟大的祖国文化有关系吗？

宋迟有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不能在公开场合说：如果我们都学中国话，以后我们很有可能会成为中国一部分的！

这话不能说，会犯政治立场上的错误的。

现在他隐约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在听到黎元爸爸来学校给黎元送饭时说的那些话后，就急匆匆的找过来。

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好说辞，而对面看起来好像比自己说的更合理一些。

只听得阮英继续道：“再说了，我们学习中文为的是什么？不也是建设我们的伟大祖国吗？”

“我们越南尚未一统。南方还有伪政权伪总统，抗法援越，中国帮我们这么大的事情。仗打完了，是谁来帮助我们修建工厂？那些中文字你看不见吗？”

阮英道：“那些工厂都是中国和我们一起合营的，那些技术也都是中国的。他们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们自己学习一下中文，好好的提升一下自我实力不应该吗？’

“难道还要中国的同志把所有的技术资料都翻译成越南文，然后送到我们嘴边吃吗？

“而且你说越南文化，你说说看我们现在的越南文字，用法文改造的拼音就真的很越南传统吗？

宋迟被这句话闷的可真难受。

"你看，中国还帮我们修了越南神话和历史课本。现在我们越南一穷二白 ，我想问你如果没有中国的帮助，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说着，阮英把他带来的那些书籍指给宋迟看。

确实，除了一些学习上使用的工具书之外，里面就有很多关于越南历史、神话、传、说故事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