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樊均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在空中定了定才又抬高了些,睁开眼睛看着他,顺手也在自己鼻梁上摸了摸:“怎么?”

“……没怎么。”邹飏说。

不知道为什么要摸这一下,可能老看着就想摸摸。

樊均脸上的疤因为他残忍得不太真实的过去而有着不一样的视觉冲击感。

不过指尖轻触的瞬间邹飏就收回了手。

这一瞬间,仿佛樊均受到过的那些伤害清晰地从指尖滑过。

邹飏甚至没顾得上尴尬。

“我以为……脸上有东西呢。”樊均躺着没动,也许是眼前只有邹飏一个人,他没有再把帽檐拉下来。

不过阳光太耀眼,他的手还是搭回了眼睛上。

“你……”邹飏往后仰了仰,手撑着地,“那个疤,被碰到的时候有感觉吗?”

“……有。”樊均也往自己的疤上摸了摸,“感觉没有别的地方那么清晰而已。”

“张传龙屁股上有个疤,”邹飏说,“小时候摔的,挺大一个疤,他说那块儿没有感觉,摸着连触感都没有。”

“可能是部位不同吧,”樊均侧过脸看着他,“小孩儿不是一般都被打屁股么,神经少,没那么疼。”

是啊,邹飏顿了顿。

鼻梁和嘴唇,多疼啊……

“疼吗?”邹飏问。

“听实话吗?”樊均笑笑。

“嗯。”邹飏点点头。

“不疼,”樊均轻声说,“完全不疼。”

“怎么……会?”邹飏愣了。

“太害怕了,”樊均说,“就感觉不到疼了。”

邹飏没了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慰,不会,在这种事儿面前,似乎安慰也没有任何意义。

随便说点儿什么别的打个岔。

一时之间又找不到。

“不过这个不是打的,”樊均摸了摸自己上唇的疤,“这个是磕的。”

“怎么磕的?”邹飏问。

“他踢了我一脚,就磕桌子上了。”樊均说。

“那这不还是打的吗?”邹飏拧着眉,下意识伸手过去。

指尖就要碰到樊均嘴唇的时候,樊均微微地往后躲了一下。

很细微。

邹飏的手在空中凝固了0.1秒,接着很快地收了回来。

干嘛呢?

摸鼻梁也就算了,摸人嘴是怎么个意思,还摸个没完了……

“我不是……”樊均也有些尴尬,“我……”

“我那个就……”邹飏跟他同时开口。

然后又一块儿沉默了。

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都指望对方能说点儿什么,结果发现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汉语言文学也不总管用啊。

樊均其实并不介意邹飏碰他。

只是这样的触碰,他几乎没有感受过。

他是个教练,每天上课的学员,无论男女,各种击打抱摔,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身体接触……

但邹飏这样的接触不会有。

没有明确的理由和意图,没有预兆,没有提示。

没有防备。

这种很轻的,细微的,温柔的,在他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最敏感的位置,若即若离的轻触。

没有过。

“我妈说……”邹飏摘了眼镜,低头擦着,“你还会做饭呢?”

“啊?”樊均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哦。”

“哦什么哦,”邹飏转头扫了他一眼,“真会啊?”

“算是……会一点儿吧。”樊均犹豫了一下,也坐了起来,回手拽着后背的衣服抖了抖,都湿了。

“昨天晚上那顿吃的什么?”邹飏问。

“打卤面。”樊均说。

“挺牛逼啊,”邹飏戴上眼镜,“哪儿学的?”

问完他就叹了口气。

……问问问,用问吗,小时候没人给他做呗!

但人生就是这样,很难完全切割过去和现在,你的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你的过去。

邹飏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初见面时,樊均看上去很沉默的样子。

也许就是任何随意的聊天,都会触及到他的那些过去。

“我妈教的。”樊均说。

邹飏正要把眼镜戴上,樊均这个回答让他的手抖了一下,眼镜腿儿差点儿戳眼睛里,他有些吃惊地转头看了樊均一眼。

这是除了妈妈去世,樊均第二次提到妈妈。

“……哦。”邹飏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只能应了一声,脑子飞速旋转着。

转散黄了都,什么别的话题都想不出来。

最后他甚至决定拿出手机来划拉几下假装发几个消息,强行终结话题。

摸到兜里的手机还没拿出来,樊均又说了一句:“但每个菜她都只教了一两次,我也没学得太明白。”

邹飏手又慢慢地从兜里抽了出来。

“她说……”樊均也没看他,胳膊架在膝盖上,只盯着前面的草地,“以后我一个人生活,得学一点儿……”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樊均的声音开始颤抖。

邹飏往他那边挪了挪,挨着他坐着,有些手足无措,老妈反复交待过不可以跟樊均提起妈妈,那是禁区。

邹飏也很清楚,妈妈绝对是樊均的禁区。

但他完全没想到樊均自己会提。

樊均自己提了该怎么办啊!

他缓缓地把胳膊抬到樊均身后,犹豫着要不要抱一抱。

这要换了宿舍那几个,他早就一膀子搂过去了。

但刚樊均往后躲的那一下,他还真就不敢随便再上手。

他只能就这么在樊均背后举着胳膊,沉默地挨在他身边听他说。

“就是我没想到,我……那么快就……一个人了。”樊均说完这句,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低头趴在了自己胳膊上。

邹飏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没再犹豫,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把他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樊均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很顺从,能感觉到他身体是有些僵的。

估计也是不习惯被人这么搂着。

邹飏也不管那么多了,别的他都无所谓,樊均别哭就行。

他的手在樊均胳膊上一下下轻轻拍着。

从小到大,因为老爸“男孩儿不要太娇气”的理念,他几乎没有被安慰过,所以也不知道这会儿还能做什么了。

樊均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安静地抱着膝盖低着头。

邹飏的脑子和身体也都已经死机了,安静地一条胳膊搂着樊均,一只手撑着下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河水。

这会儿阳光已经变得很耀眼,河面上闪烁的光斑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眼睛被刺激得有些发酸,邹飏摘下眼镜扔到旁边的草地上,揉了揉眼睛。

时不时会有人从草地下方的河堤上走过,这条河还挺干净的,应该是南舟坪散步晨练地的TOP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