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病房里很静,没有人说话。

仪器在响,护士换药时拿起放下的镊子和剪刀发出的轻微金属声,每次一声响都会在邹飏的神经上落锤。

让他惊心而胆怯。

樊均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没有从樊均嘴里听到那句同样的“暗号”。

“别乱动了啊,”护士换好药又交待着,“欲速则不达知道吗?”

樊均还是看着邹飏,没有出声。

“行了,你们聊吧,”护士推着车往门外走,笑着说,“要开会吗,还得我们走了才能说。”

“怕影响你们换药呢。”李知越说。

“不会的,”护士说,“不过别太闹啊,他俩都是重伤刚好一点,还要多静养的。”

门关上了。

吕泽跟着又推门进来,大概是感受到了气氛,在门口停了停才有些局促地走到樊均床边,凑近他右耳说了一句:“我先回去,小白要换药,我爸晚点儿过来。”

“嗯。”樊均点了点头。

这简单的一声“嗯”,是从那天的恶梦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邹飏亲耳听到的第一声樊均的声音。

有些沙哑,不带什么情绪。

让他嗓子眼儿莫名发紧。

“他早餐在桌上,”吕泽指了指桌上的饭盒,“还没吃。”

“交给我们了吕哥。”张传龙一拍胸口。

吕泽犹豫着,又往他们这几个人脸上看了一圈儿,走了出去。

病房里还是沉默一片。

沉默了大概十多秒,刘文瑞开口了:“吃……”

“龙龙吃掉。”李知越走到桌边,打开几个保温饭盒看了看,拿了一个装着包子的递到张传龙面前。

“为什么?受伤不能吃包子吗?”张传龙一边问一边把几个包子都拿了出来。

“出去吃。”李知越打开刘文瑞带来的保温壶,把里面的鸽子粥倒进了饭盒里。

几个人很快就都走了出去,病房里就剩了邹飏和樊均两个人。

依然沉默着。

樊均一直都看着邹飏,又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还疼吗?”

“不疼了,”邹飏开口的时候声音突然有点儿哑,他赶紧清了清嗓子,“一直有镇痛泵,本来也不怎么疼。”

樊均没再说话,但视线还是停留在他身上,很慢很细地一点点扫过。

邹飏犹豫了一下,手撑着轮椅慢慢站了起来。

他现在是能慢慢遛达一会儿的,医生也让他适当地活动一下。

这会儿就挺适当的。

“坐着。”樊均说。

“没事儿,医生说了要走走。”邹飏慢慢走到桌子旁边,拿了装着粥的饭盒,走到樊均床边,把饭盒放到了床头柜上。

又拿起桌板,架到了床上。

伸手再去拿饭盒的时候,樊均先他一步,拿过饭盒放到了桌板上,又看了看旁边的椅子:“坐着。”

“嗯。”邹飏在床边坐下了。

樊均看着他,眉毛不自觉地拧着。

“我妈刚来过是吗?”邹飏问。

樊均没回答,似乎也没听到他的问题。

只是慢慢抬起手,手伸到了他颈侧,在邹飏已经能隐约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时,又慢慢收了回去。

“嗯,来坐了一会儿。”樊均说。

“说什么了吗?”邹飏看了一眼他的手,想要直接抓过去,但还是忍住了。

“没,”樊均说,“吕叔没在,她过来看看。”

“她和吕叔……”邹飏往前倾了倾,准备帮他把饭盒盖子打开。

但手被樊均按住了,摸到他手腕上的绷带时,又像触电似地松了手。

“他俩分了。”樊均单手打开了饭盒盖子,抠下盖子上的勺,低头慢慢吃了一口。

邹飏愣了愣,他能猜得到老妈跟吕叔肯定闹矛盾了,或者说老妈会埋怨吕叔,但直接分了手是他没想到的。

“为……什么?”他问。

“觉得你受伤都是因为她吧,”樊均盯着勺子里的粥,“从错的第一步回头。”

邹飏沉默了。

这句话让他突然有些害怕。

以老妈的语言风格和表达,她不会跟樊均说出这样的话。

这句话是樊均说的。

粥很香。

这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里,樊均吃的都是医院的营养餐,清淡到连盐都不怎么放。

他一直也没什么感觉,有没有味道,好吃不好吃,都吃下去而已。

这张病床就是他的感知的全部范围,昏暗中没有声响,也没有疼痛,更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今天这两口粥下去,总算有了味觉。

这一点点鲜香,慢慢浸润,打开了身体的沉闷。

他开始疼。

头,肩膀,胸口,胳膊,背……那些跳动着的锋利的刺痛,还有身体里的某些钝痛。

邹飏沉默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比半个月之前好一些了。

之前他去做检查的时候,逼着吕泽推着他的轮椅“经过”了一次邹飏的病房。

虚掩的门缝里只能一晃而过看到邹飏苍白的脸,还有床边带血的管子。

严格来说,邹飏没有他伤得重。

但邹飏本不该受伤,一点都不应该。

他才应该是那天樊刚手下唯一受伤甚至死去的人。

“樊均。”邹飏开口叫了他一声。

“嗯。”樊均应着。

“我妈知道了,我……”邹飏说,“昏迷的时候应该是说了点儿什么。”

“……嗯。”樊均放下手里的勺,转头看着他。

邹飏就是这样,永远没有委婉和迂回。

“她今天过来,真的没跟你说什么吗?”邹飏问。

“没,就坐了一会儿,吕泽也在。”樊均收回视线,看着粥。

珊姐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唯一的一句话是问他有没有好一点儿。

那份纠结着关心的疏离,太多情绪裹在一起。

珊姐并不是一个很会表达的人,她说不出来。

但樊均能感觉得到。

这件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也回不到起点,过来的路都被毁掉了。

“那你怎么了。”邹飏问。

听到这句话时,樊均左胸开始抽动着地疼,疼痛从伤口之下,肌肉之下,更深的位置,从内向外刺破了本就没有愈合的伤。

你怎么了。

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没有办法周全地回答。

“这不是你的错。”邹飏说。

“我知道。”樊均开口时声音已经哑掉了。

不是我的错。

是樊刚的错。

我被毁掉的所有,都是樊刚的错。

每一个人都知道不是我的错。

甚至吕叔觉得是他的错,他不该搬回他和丽婶从小长大的南舟坪,被樊刚顺藤摸瓜地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