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休沐这日,陈今昭起得较早,刚与家人用完了早膳,牙行的人就带了两个泥瓦匠过来。

“贵府安好!陈官人,小可特意给您挑了城北两个手艺好的师傅来,最擅补瓦,经由他们的手修缮的房屋,保管数年不漏不塌。您瞧瞧可还合适?”

牙人上前打了个揖,满脸笑的向陈今昭引荐他身后那两个泥瓦匠。粗布短衫的两匠人背着工具篓,面容黝黑,双掌布满老茧,指缝残留灰浆,此刻正略微佝偻着腰,稍显局促的站在主家门前。

陈今昭朝那两汉子身上一打量,便知是经年做工的手艺人,遂笑说,“郑牙郎推荐的人,我自然是

信得过的。”

说着就将人请了进来,边将他们带往西厢房处,边与他们说了相关的修缮事宜。当年他们租住这里的时候,西厢房的房顶就塌漏了一处,没法住人。屋主不愿格外出银钱修缮,而他们作为租户更不会当这冤大头白白出钱出力,所幸剩下的房屋也足够一家人住了,所以这西厢房就此这般搁置下来。

如今既已将此院买下,那少不得要将房屋好好修缮一番,如此他们一家也能住得宽敞些。

泥瓦匠干活利索,搬出木梯,就直接上了屋顶。

陈今昭连声嘱咐他们万万小心些,而后就问那郑牙郎,今日可能完工。

郑牙郎打量了这几个见方的小院,有些为难,“西厢房肯定是能修缮完的,不过全院铺青砖的活计,若要今日一并完工,时间上恐有些紧。”

“能不能让两位师傅辛苦些,尽量今日完工,我可以加工钱。”她还是想早些将院子都铺上青砖,省得雨雪天泥泞,无处下脚。若是今日无法完工,那便只能等她下个休沐日了,毕竟一家子妇孺不好接见外男。”

郑牙郎想了想道,“那我让两位师傅尽量罢。”

秋夜凉如水,瑟瑟夜风刮起落叶盘旋在狭窄的巷道上空。

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此时已然是戌时了。这个时辰,胡同里睡得晚些的人家,就点了灯火,一家子人于昏黄的烛光中围坐一起说些夜话,格外温馨。睡得早些的人家则早早熄了灯,安享这个平静安谧的夜晚。

但胡同深处有户人家格外不同,只见那四方小院高悬了数盏灯笼,将整座院子照得亮腾腾的。小院里不时传出人说话的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热闹的紧。

西厢房处搭了个木梯,有人在爬上爬下地递东西,还有个人正在屋檐倾斜的瓦垄间来回走着,时而俯身去木梯处接过工具,时而又单膝跪着,或摆弄翻动着瓦片,再或抽出腰间别着的瓦刀,颇为熟稔地抹着糯米灰浆补着缝隙。

外出巡视京营回宫时路经此地,便想顺道过来看上一眼的姬寅礼,在揭开车帘望见屋顶上的人影后,却当即沉了脸。

尤其在见到屋上那人自那倾斜瓦片上起身时,一个脚滑趔趄了下身子,他脸色更加难看,漆黑的眸子隐现出了怒意。

“去把他给孤叫来!”

陈家小院,陈母等人惊呼了声,脸都吓白了。

“没事没事,我时刻注意着呢。”陈今昭摆摆手示意无碍,刚只是她起身有些急,脚下力道这才没踩稳。”

陈母不放心道,“今昭,还差多少啊?要不就别弄了,反正西厢房这里一时半会的也不急着住,不如就等你下个休沐日,再请泥瓦匠过来一趟罢。”

“没剩多少了,不值当再来回折腾。”陈今昭拿着瓦刀熟练抹着缝,边挥手说道,“一会就完事了,娘,你们也别在这耗着了,夜里凉,都去屋里歇着罢。”

今个她怕修缮西厢房与给院子铺青砖的活不能同时完工,所以在观望了会泥瓦匠的活计后,自觉已通晓了几分其法,就干脆撸了袖子挽了裤腿上来帮忙。

后来手艺熟练了,就索性让一人下去铺青砖,而她就直接顶了这人的活计。好在一整日下来,除了西厢房的屋檐还剩下些许首尾的活计外,其他的活都完工了。

“长庚,再递给我递桶糯米灰浆来。”

长庚就急忙下了梯子,转身就要去提地上盛放灰浆的木桶。可刚一转身,却被来人惊得睁大了眼

刘顺并未太近前,对着长庚给个了眼神,示意对方莫要惊呼免得惊着人。而后挥了挥手,声儿放低道,“让你家少爷下来吧,别着急,让他慢些当心些。”

说着又不放心的嘱咐句,“你记得在旁护着些。”

因为屋下的光线不比屋顶的亮腾,所以在屋檐上专心抹缝的陈今昭,一时也没注意到院内的情形,直待被长庚结巴着叫下来时,才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面对探花郎那怔懵又无措的模样,刘顺也不多做解释,只无声稍微侧身让开些路来。

陈母等人是见过刘顺的,知道是宫中来人,不由都提紧了心。陈今昭勉强回头给陈母等人个安抚眼神,就走出了院门,随那刘顺沿着巷道一路来到了胡同口。

一辆朱漆马车无声的停靠在黑暗中。

她刚在马车前停了步,隔着锦帘的车厢内,就传来了道沉抑的声音,“上来。”

踩着刘顺搬来的马凳上了车,陈今昭轻手撩开锦帘,低眸屏息而入。车厢内,高大暗沉的身影端坐着,朱色蟒纹的袍摆垂落在锦缎软垫上,勾勒其上的金线暗纹在壁灯烛光下若隐若现。

“殿下金安。”

姬寅礼的视线从上至下将人打量,脸上还沾着灰浆,发上带着草屑,鞋上满是泥,腰上别着铁抹子,挽着裤腿露出染脏的小腿骨,双袖也高高撸起露出脏的让人目不忍视的胳膊、手……总之,从上至下,都脏的让人没眼看。

“吾竟不知,朝廷命官竟落魄至去做泥瓦匠了。”

他撩起眼皮看她笑说,想到刚才见到的惊险一幕,眸里的笑意含着凉,“你是连请泥瓦匠的银钱都出不起了?”

陈今昭忙抬袖请罪,“是臣失仪,望殿下恕罪。”

“吾是问你失仪吗,吾是问你是否出不起那请人的银钱。”

“不是……是臣想早些完工,这才亲自上阵。”

“以后孤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左顾而言他。”

“是。”

“你是泥瓦匠否?”

“……微臣不是。”

“既如此,那你哪来的自信去干那飞檐走壁的活。

“是微臣观泥瓦匠做活,自觉通了其法……”

陈今昭的声音低了下来,直至消了音,而整个车厢内也随之陷入了冷寂。姬寅礼看着她眼睫轻颤,沾着灰浆的面庞微微泛白,做错事般的惶惶忐忑,明明有心训诫,可面对这股堪怜模样,心肠都软了,话又如何能硬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