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第2/2页)

陈今昭滑下马背,趔趄扶柱,俯身无声干呕了两声。

这马气性太大,可能是嫌她驾马方式不对,一路上又故意踩坑又是重重起跳,差点没将她胆汁都颠出来。

“殿下呢,殿下在吗?”

稍缓过来,她忙逮着刘顺赶紧问。

此刻她墨玉冠歪斜,发丝凌乱,官袍沾泥,面上也蹭着湿泥,浑身尽透着狼狈

劲。

刘顺目瞪口呆,不明白她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在呢。”他很快回了神,忙朝殿内示意,“您直接进去便是。”

陈今昭谢过,揣着怀中物就急三火四进了殿。

殿内御前之人抬眸望去,还以为见到了只刚从泥沙堆里打滚归来的狸奴。但见其发髻歪斜着还沾着草屑,浑身官袍褶皱又脏乱的不成样,下摆处更是,每一走还掉些泥渣子,在光可鉴人的金玉地砖上异常醒目。

偏对方还不自知,脚步匆匆地疾朝他而来,面颊还剐蹭着几道泥痕,凌乱散在颊边的发丝随其呼吸微微颤动,瞧起来狼狈又滑稽。

陈今昭疾奔至御前停步,躬身行礼,然后就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卷油布,层层打开,将最里层之物小心翼翼呈递上去。

姬寅礼的眸光不着痕迹的自她面上收回,伸手拿起绢帛。

明黄绢帛看起来有些年头,颜色有些陈旧,缠裹的丝绦也褪了色,但总体保存还算完好。其上封漆完整,纹路严丝合缝,没有人为打开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番后,拇指压在封缄的红漆处几息,终是用力揭开,拂开缠裹的丝绦,徐徐展开尘封已久的明黄绢帛。

趁着案前那人低眉垂目看信的时候,陈今昭悄悄的将两本策论放在案角,而后缩了手脚屏息静立着,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殿内静的出奇。

案前之人自展开绢帛就再没了举动,陈今昭也只得按捺着焦灼等待着,内心七上八下,不知这份绢帛是否如平帝所言,是她的免死金牌。

等待的时间是极为漫长的,此间寸阴,于她都是煎熬。

姬寅礼目光落在御笔朱砂的绢面上。

笔锋藏而不露,或许是病中缘故,笔力略失力道,几处字迹淡而无力。但确是平帝的御笔亲书。

他的目光扫过,“持身以正,忠心可鉴““若遇危难,持绢可面圣““凡卿所犯之过,皆可赦宥““姬家后世子孙,当予以宽贷“等宽赦之语句。中规中矩,似乎的确是赠人的保命圣旨。

他视线始终不离圣旨分毫,五指无节奏的轻叩案面。

叩击声不重,在异常安静的殿内却仿佛锤子般,重重击在她耳膜上,让她心慌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叩击声停止。他朝她面上扫去一眼,“平帝赠你的?”

听他终于发问,且声音还算平稳,陈今昭当即稍缓心神回道,“是的殿下,是当年平帝驾崩前宣我过去,亲手将圣旨赠予臣的。”

姬寅礼的凤眸似漾开轻嘲,“平帝临朝时,你有何功?”

陈今昭刹那哑了声。

“说说看,当时他还说了什么?”

“平帝只说,让臣来日交付新帝,或可保我一命。”

“看来他待你不薄啊,驾崩前还记挂着你。”

“不,没……回殿下,其实臣亦不知平帝为何会厚待于臣。臣,臣为官那两年,并无建树,平日也不受平帝召见,面圣之机更是寥寥无几……臣实在惶恐。”

姬寅礼情绪难辨的在她面上落上几息,便推案而起,大步朝内寝走去,披黑甲的巍然背影没入黑暗中。

“你先出去。还有,下回若再带泥带土的,就别进来了。”

直待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敢大口喘息,眼眸同时也飞快往案上摊开的绢帛上迅速一扫。但也不敢将视线停留太久,堪堪扫过就收回,赶紧退出殿。

好似是丹书铁券。她暗道,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其实她更希望圣旨所书的是类似藏宝图抑或是平帝的私兵分布等等,足以撼动殿里那位殿下利之物。丹书铁券固然亦好,可她担心他,不肯承认来自平帝的这份赦免圣旨。

但想也知道,那样可能会动摇国本的东西,平帝焉能让她保管。

刚出了殿,刘顺就示意她偏殿去梳洗一番。

陈今昭低头一看自身,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刚以何等邋遢模样进殿面的王驾,面皮不由微微抽搐了下。

不再迟疑,她忙随着大监的脚步去了偏殿。

从内寝出来,姬寅礼手里多了把匕首,三两步来到案前,单手按过绢帛,刀尖对准边缘极细缝隙精准挑入其间。

随着撕拉的裂帛声响起,精工密缝的明黄绢帛豁口处,中间夹层里一张极薄的宣纸赫然入目。

他眯了凤眸,掷开手里匕首,握着绢帛两侧用力撕开。

那张薄如蝉翼、布满字迹的宣纸,就自纷扬裂帛中落下。

他捞过那宣纸,其上的字不再藏锋,似飞龙,似刀锋,每一笔都似要破纸而出!起首的一行字直刺入他瞳孔深处一一十五弟亲启。

区区五字,却让他勃然变色。

视线继续扫去,下一刻他凤眸寒光乍现,目光宛若吃人。

【当你展此信时,想必已见此人了。】

【说来也怪,初见此人,四哥心中便生了强烈直觉,料定十五弟必会中意。】

【如何,四哥可有料对,四哥所赠之礼,可合你心意?】

【你说,可是兄弟间心有灵犀?】

【念在薄礼还合你心意的份上,抬高贵手罢,留四哥一条血脉。】

【我知十五弟你最为重诺,你既收了礼,那四哥就当你应了。】

姬寅礼死死盯着信,两目充血,牙齿咬紧,下颌陈旧刀疤隐隐抽动。

老四,老四!

五指用力收缩,将薄薄的一张宣纸攥成碎屑。

他望着纷纷扬扬瓢下的纸屑,那白色的碎屑与其间夹杂的黑色字迹,好似皆化作了老四那张智珠在握的笑脸,犹似对他的万般嘲笑。

看着看着,他突然切齿的笑,笑声由低到高,渐转为猖獗狂肆。这样凶狂的笑声传到殿外,惊颤了殿外人的手脚。

刘顺第一时间跪了下来,颤栗伏身。

陈今昭也吓软了膝盖,没等她想明是出了何故、自己该如何是好时,突然殿内传来声大喝一一

“陈今昭,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