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三日夜里,陈今昭穿戴好斗篷,接过对方递来的暖手炉拢在袖中。

姬寅礼将兜帽给她戴好,忍不住道,“明早走也成。”

陈今昭面露为难,“那就太显眼了,让人瞧见总归不妥当。”

姬寅礼颔首,没在这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只在她离开前将红玉莲花簪放在她的手心里。

“走罢,明个还要早朝,回去早些歇息。”

陈今昭走出昭明殿,上了殿外的马车。

很快马蹄声踏响,拉着朱漆马车,朝着宫外的方向一路驶去。

姬寅礼披着鹤氅立在殿外高阶之上,目光追随着马车,看着它在冬夜里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檐角随风晃荡的灯笼将他的身影拉的修长又孤寂。他长久的凝视马车远去的方向,指腹无意识的转着墨玉扳指,眸里的情绪汹涌又克制。

“殿下,外头天寒,咱还是回殿罢。”

姬寅礼淡应了声,收了目光,转身回了寝殿。

刘顺紧随其后,接过前头主子脱下的鹤氅,匆匆几步到榫木架前仔细挂上。

“收拾妥当后,你也下去歇着罢。”

刘顺闻言刚欲谢恩,却见他主子已然抬步进了内寝。

殿外又起了风,狂风卷着檐上的积雪,四处散着雪沫。

内寝的龙凤喜烛依旧燃着,不知不觉红蜡滴满了烛台。

姬寅礼躺在寝榻上,却很久都难以入眠。

明明从前也能够忍受独寝,可此刻他却觉得心里分外的空虚。怀里空落落的胸口也似空了下来,就连嗅着寝榻间残留的幽香,都似饮鸩止渴,让他感到难熬异常。

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他从榻间起身,下榻到多宝阁前取过玉笛。

再次入榻,他将玉笛放在旁边的空枕上,再次闭了眸。

往宫外行驶的马车里,陈今昭借着车内壁灯的光亮,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簪子。

通体莹润,簪身宛如初凝的朝霞。

簪首莲花瓣雕刻精致,显然是用了心思的,每片花瓣都异常别致又有细微的不同。花心缀有细小金珠,周围镶嵌璀璨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平日本就喜爱雕刻些小物件,所以轻易也能看出,此物非出自老师傅的手笔。莲花簪通身精致细腻,但也不乏一两处做工粗糙之处。

送进宫里的东西,无不完美无瑕,断不会出现这等纰漏。

所以此物出自谁人之手,已不言而喻。

抿抿唇,她重新将簪子放回袖中。

脑中不免想着这三日的事。他给她备了凤冠霞帔筹备了婚礼,明确的告知她二人已是礼成的夫妻;榻间行事也多有迁就,虽她照样难熬,可于他而言,那已算是极为隐忍容让了;事后也多拥着她说话,语调缠绵,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为她擦身、喂汤,恨不得时刻黏在一处……诸此种种,好似都在向她指明了一事。

他在向她索身之后,已然不再满足于此,开始试图向她索情了。亦如之前她所担心的那般,事情果然在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那夜他的那番质问中,已然出现这般倾向了。可能如今两人刚刚突破关系,他尚顾忌着些,所以还能堪堪压住得不到回应的不满,那天长日久后呢?无论什么情绪积压久了,一经爆发出来,那力度将会极为可怖。

她不免忧心忡忡。

她隐约能感知到,二人的关系突破后,若再如从前那般,以君臣的态度来待他,恐已不妥了。可到底要如何给他回应,她现今也毫无头绪。

但能明确的一点是,她必须要给他回应,决不能让他长久的唱独角戏。否则难免久而生怨。

翌日起床,陈今昭在铜镜里照了照面容,而后跟么娘要来眉笔,在眉上重瞄上几笔,以此显得更加英武。后又在面颊上稍加涂抹勾勒,力求脸部线条看起来分明几分。

宣治殿内,执事内监高唱着,宣原户部郎中江莫入殿。

江莫在江南做出的功绩朝野上下皆知,他入京已有段时日,今日就是他的受封之礼。

他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从殿外稳步进来,一步步走到阶前,高声叩见千岁。

“请起。”御座之人抬手,“爱卿深入险境,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孤心甚慰。汝功在社稷,当以重赏,以彰尔功。来人,宣旨。”

执事内监捧起救封诏书上前:“原户部郎中江莫听旨一一”

江莫撩袍跪下,行礼,听旨。

此番他孤身下江南,几经生死,终于完成了摄政王交代的重任,让朝廷得以顺利清肃江南官场。他劳苦功高,特被赐侯爵之位,封号平南侯,食邑两千户。并暂代从二品江南巡抚一职,待做出政绩,再正式任命。

摄政王走下高阶,亲手为他加冠受印。

“望汝不负朝廷重望,永葆赤诚,继续为国朝分忧。”

“臣叩谢殿下隆恩!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王恩!”

朝议过后,朝臣们三三俩俩的出了殿,无不唏嘘着,小小郎中如今一步登天了。

陈今昭与沈砚及俞郎中相携而出,分别与他们二人说了自己的字。两人恭喜她弱冠大吉,纷纷唤了她声朝宴。

她一一作揖谢过。

俞郎中还要寻右侍郎商议公务,所以先行一步。

“朝圭璋,君子宴宴,今昭,你这字取得极好。”

立在廊柱旁,沈砚笑对着陈今昭说道。

陈今昭眼眸微亮:“真的吗?可我觉得你那泊简二字,来的更为顺耳好听。”

沈砚摆摆手,“各有千秋,不必妄自菲薄。”

朝宴。陈今昭默念了遍,又暗自沉吟了番,的确觉得自己这字是有几分清风朗月之意的。心下便也多了两分欢喜。

“对了泊简兄,你最近公务如斯繁重吗?”

她问他道。自打詹事府的上官折在那场衣带诏事件上后,沈砚就顶了詹事的职责。若放在前几朝皇子多的时候,的确会忙碌不堪,但如今皇宫只剩唯二皇子,又哪有繁冗诸事要做?

更何况六皇子中毒废了,五皇子另外自有太傅教导,詹事府该更加清闲才是。

沈砚如实告知她,“我如今在忙户部之事,很快我就要调往户部任左侍郎。”

陈今昭震惊的脱口道,“要调往户部?”

这着实突然,她本以为他是要往帝师的方向一路高升的。

沈砚左右张望番,方低声道,“詹事府亦非清闲清净之地,我能调任出去,再好不过。”

陈今昭将此话迅速在脑中琢磨几瞬。

着重想的是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帝,自打登基那日起,他就再也没在人前出现过。听闻太后正广招天下名医入宫,替幼帝诊治喉咙,如今是何情形,也未曾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