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下了朝,陈今昭就直奔屯田司而去。
即将到春耕时节,司里有诸多事务要忙,除了要查看京郊新田的情况,还要关注已派遣到河南府指导农耕的几位官员情况。
姬寅礼让人去通知公孙桓,让其暂且在上书房处置公务,而他下了朝后先行回了昭明殿。
褪了朝服朝冠,他着了身便服,招手让人将他要的东西拿过来。
这会刚过午时,外头虽出了日头,但寒风料峭依旧有些冷。
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停靠在殿门口。
殿内之人闻声冷冷抬眼望去,就远远见一瘦小的身影躬身下了马车,卑微瑟缩,就像是道边一片不起眼的枯叶。
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卑微之人,却胆敢三番两次挑衅他,见缝插针的挑拨他与陈今昭的关系。
他不知此女是哪来的勇气来以卵击石,但她背地里的这些小动作却着实惹怒到了他。更遑论,她还对陈今昭存着那般见不得光的心思,简直让他厌恶至极,更无法容忍此女待在对方身边哪怕一时半刻。
殿内金碧辉煌,盘龙柱撑起穹顶,玉石地砖光可鉴人。
地龙烧得很热,踏进殿内让人只觉温暖如春,与殿外料峭的寒意仿佛两个天地。两侧青铜香炉燃着沉水香,闻之沁脾,让人心旷神怡。
幺娘踏进来时,袖中的手指抽搐了番,随即用力紧握。
她知此人身份不凡,却没料到这般尊贵。
眼睛始终看着玉石地砖上倒映出的自己身影,她把脸往胸前埋了埋,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姬寅礼撩起眼皮,看了眼在不远处缩首默立的女人,就冷淡的收回目光,不欲再给她多余的眼神。妄陈今昭还认为她表妹胆小柔弱,瞧对方打进殿来除了故作姿态外,就没有显露任何惧怕之意,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般不自量力的蝼蚁,若不是陈今昭对这个表妹尚且在意几分,他早就将其炮制干净,岂容她此刻站在面前碍他的眼。
“说罢,你想要什么。”他转着扳指慢声道,“这里没旁人,你也不必故作姿态,完全可以直言你欲索取之物。”
“华屋美舍?金银珠宝?嫁去达官显贵之家?还是提拔娘家兄弟在朝野为官?”
他些微一笑,“再或是,给你封诰命,抑或给你儿子封爵位,只要你提,都可以。”
一言一句,全都是通往富贵荣华的捷径,对汲汲营营的世人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但话落之后,对方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在那缩首默立。
姬寅礼也不以为忤,因为他早料到了此女的难缠。
“你若是想借由陈今昭与我这层关系,妄想攀附更高,那你就打错了算盘。她的脾性你该知晓几分,不该她得的,即便我强行赠予,她亦不肯轻易接受。所以,与其你在陈家住在破败的旧屋,过着不富裕的日子,等着虚无缥缈的来日,倒不如趁此机会为你跟儿子搏一个前程。”
他循循善诱,“这些,都是看得见的东西,不是吗?”
见对方终于有所反应,把缩着的脸抬了半分,他淡淡一笑,“我若是你,与其好高骛远最终鸡飞蛋打,倒不如见好就收,抓住眼前的机会,谋个富贵前程。做人上人,过着奴仆成群的日子,总好过寄人篱下,过着操劳的苦日子。”
幺娘的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她看向了前方的那个男人。那夜灯光太暗,她在院里看得不太清楚,此刻她终于得以看清了,这个觊觎她表兄之人。
他侧坐着,连个正眼都懒得给她,她并不在意,活了这些年,她没少受人轻视,她在意的是,他有什么值当表兄另眼相看的。
她盯着那个男人侧颈的疤痕,丑陋的宛如僵死的蛇,恶心透顶!
敏锐察觉到恶意的目光,姬寅礼冷眼斜扫过去,恰对上对方那淬毒的目光。
他眯了眼,凤眸里覆上薄冰。
“把眼珠子给我收回去。”他捞起案上的一叠纸张扔向她,“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如此,那我就换个说法。你那姘头的父母双亲在赶往京都的途中,最迟十日就会抵京。十日内,若你肯嫁,皆大欢喜,他们两人自会原道回府,此生都不会再来侵扰你。但,若你还一意孤行,赖在陈家不肯走,那结果如何,应不必我明言了。”
幺娘低着脸看着甩在她脚边的那些纸张,其上每页写满的字,皆是她的杀夫罪证。
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这日终于来了。
她早该死了,她想,其实早在进京投奔姑母那日,就早该去死了。
本也是那般打算的,毕竟她做下那般的事,她觉得自己应该活不成的。但她不想客死异乡,死无葬身之地,成为孤魂野鬼,可将她当做物件发卖的那个家她又不想回去,所以她就狠了心舔了厚脸,千里投奔姑母而来。
她本想着死前吃顿饱饭,再让姑母给她寻个安葬地就可。
哪成想,姑母一家待她太好了,不仅给了她饱饭,还给了她安身之地。后来表兄竟还将她明媒正娶,尊重她,爱护她,将她当个人来对待。
她活了一日,就想活第二日。
活了第二日,就还想着活来日。
每每深夜被噩梦惊醒,看到表兄的脸,她就能安定下来。
这样的日子太好了,好得让她想一直活下去。
直待,她的安稳被这个男人残忍打破。
幺娘死死盯着脚边的那些罪证,指甲抠进了肉里。
这个男人容不得她,也霸占着表兄,让其时常不回家。
更让她心碎的是,表兄似也在慢慢接受这个男人。
她可以容许表兄心里没有她,但她无法忍受表兄心里装了旁人。这让她的心口宛如被撕扯个稀烂般,让她痛不欲生。
姬寅礼见她盯着脚边不出声,不由皱了眉。
此女身上的气息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他很想立即将她轰出去不欲让她在面前再多待半刻。但他还是想从她这里得到明确答案,确认自己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
“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是嫁,还是不嫁。”
他格外提醒,“那两老,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他们孙子,认祖归宗。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多少为你儿子考虑一二罢。”
提起呈安,她内心没多少波澜,当初若不是看表兄喜欢,生出来那一刻她都恨不能掐死他。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似有无声的暗流涌动。
在姬寅礼以为对方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时,就听到细如蚊蚋的声音讷讷传来。
“只有,十日吗?我想……再考虑考虑。”
“就十日。”他断然道,话里没有商量余地,“十日后,就等着你姘头家的二老上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