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在上书之前,众人以准备蹴鞠赛的名义,在沈府又聚了一回。陈今昭针对此法进行了详尽阐述,其他人各有陈词,纷纷或举实例或援引典籍,阐述自己的见解。众人集思广益,在此法基础上进行改良完善,力求能让变法温和落地。

沈砚将最后决议的变法条款,工整誊抄在公折上。

“时不待人,衡玉的折子近日就会抵京,吾等需在那之前将公折奏呈御案。”他率先于首倡一列签上名字,按了手印,就将誊抄好的公折递给陈今昭,“诸位传阅观览,若无异议,明早就于朝议上,呈折。”

众人端坐在案前,无声颔首。

陈今昭逐条细读后,抬眸对着沈砚点头,然后提笔在其名字后,依次签了两个姓名,按了朱砂泥印。

没有急着将公折传递下去,她看向了在座众人,正容道,“诸位同年肯站出来为我们壮大声势,吾三人已感佩非常。明日公折呈递后,事态发展尚未可知,但无论是否会离京督办新政,我都希望诸位能再三思量己身境况,适量而行,不必勉力为之。”

诸位同年亦正色回道:“朝宴兄放心,吾等会深思熟虑,量力而行。”

公折于寂然无声中一一传阅。

再次回归沈砚手上时,奏章上首倡一行赫然落了三个名字,其后随着工整的十二附议人名。

公折的重量很轻,此刻托于手中却重若泰山。

沈砚一点点将覆满人名的折子合上,慎重万分地放好。

这一刻没有人出声,整个厅堂寂然无音,却无声胜有声。

临散场时,沈砚方开了口,没有说旁的,只嘱咐他们尽量都搬到东街来住。京都虽之前经了一拨血洗严查,但也难免会有些漏网之鱼,东街巡防严密,搬到此处来住最为妥当。

风口浪尖之时,再谨慎当心都不为过。

知道一些同年手头拮据,他亦诚心相邀,让他们带着家小来沈府暂居。

时候不早,众人也不便再久留沈府,遂纷纷起身告辞。

路过沈砚与陈今昭身边时,皆低声互道句“珍重“。

人去厅空,沈砚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问旁边人,“朝宴,你怕否?”

“怕。”陈今昭亦看着同年们相携而去的背影,声线很轻,“怕新政未臻完善,怕朝中阻力重重,怕对手根基深厚、不可撼动,亦怕吾等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而已。我怕最后功亏一篑,没法亲眼见到政令推行成功的那刻,亦怕,熟悉的面孔相继在我面前倒下。”

许久的沉默后,沈砚才微不可查的低叹,“我同样也怕。怕带领同年们走上的是条不归路,亦怕不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最后变法不成反倒激起动荡,让吾等成了千古罪人。”

外面寒风萧萧,呜咽的在屋顶卷着旋。

“泊简兄,我们互道一句勖勉之言罢。”陈今昭转过脸看向他,“就带着彼此的砥砺之词,明早我们共赴朝堂,持笏出列,呈递新政。”

沈砚道了声好,亦看向了她。须臾,他徐徐出声。

“戮力同心,其利断金。自古革新无不艰难,但纵有千难万险,吾志不失,相信盛世新篇将于陈规破除后!”

“善!”陈今昭接口,声音清冽,坚定不移,“志之所向,勇往无前纵使风雨如晦,道阻且长,但我心依旧,惟愿迎难而上,孜孜以求千秋大计。我信变法维新之后,是海晏河清,盛世之景!”

“新政必成。”

“新政必成。”

陈今昭回了府。

见屋子空荡无人,她松了口气,在上折的前夕,能一个人静静待着再好不过。

说来两人也有数日光景未私下见面了,年底事情多不说,西北边境也屡遭夷越侵扰。据说是从旁地迁移的部落形成的新股势力,趁冬季严寒屡次犯边挑衅,遭朝廷质问时,却口口声声称只是抢番。

西北文武群臣对此都大为光火,近段时日连番出入上书房,对上进言。

陈今昭刚将房内的灯点上,这时长庚突然进了堂屋,在房门外唤她了声。

她撩起毡帘出来,就见对方手里正捧着个崭新的鞠球。

“少爷忘跟你说了,宫里前头送了个鞠球过来。还捎了话,道是祝少爷旗开得胜。对了,还让少爷将赛事的具体日子告知下,宫里那位会抽空过去看的。”

接过朱红的鞠球,陈今昭点头示意知道。

待长庚离开,她摸着球面缀着的金线云纹,立在原地沉默少许,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雪落无声,长夜漫漫。

朔风凛冽的这个寒冬里,不知有多少人辗转不眠。

清早,下了半夜的雪停了,天边朦胧的破开些天光。

宣治殿外,纠察官员收了卯册,内监高唱着让朝中大员进殿。亦如国朝曾经千千万万个清晨那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朝议之日。

文武群臣分列而立。

殿外三声鞭响过后,众臣山呼千岁,退向两侧躬身相迎。

仪仗队、金甲卫相继而入,前后拥簇着冕冠加身的摄政王爷进殿。

金线勾勒蟒纹的朝靴照例在她面前略停。

陈今昭未如往常般抬眸或浅笑,却是深低下脸。

她明显感到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深重下来,似犀着眸在她垂着的面上反复打量。

朝靴比往昔多停了数息。片刻,他方再次朝前迈去。

踏上九层御阶,他面向百官,威仪敛眸,巍然高坐。

执事太监高唱:“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一一”

接下来的朝议时间,有六部官员持本上奏,所奏之事或涉及刑狱、司法,或是官员考核、任免,还有钦天监提到了天象,再有翰林院提及了养才储士之事。

年底各部需要处理的事务繁多,但皆算不上什么大事。

近来唯一能与大事挂连上的,也就是夷越骚扰西北边境之事。

朝议如往常般进行着,待到各部事务禀完,廷臣也各自归列朝北恭敬侯立。整个朝堂渐渐安静下来,按照惯例,此时也就到了要散朝的时候。

执事太监持着拂尘正待要上前一步高唱时,文官队列有人同时出列。

“启奏殿下,臣有本奏。”

出列的两人持笏立在殿中,异口同声道。

在稍显安静的大殿中,两位年轻员掷地清朗的声音异常清晰,几乎瞬息,满殿惊疑讶然的目光概数朝他二人而去。

宝座上的人,犀着眸迅速扫过殿上二人后,猛地站起身。

倏地朝旁侧打了眼色,执事太监当即高唱:“朝议毕……”

散朝二字尚未脱口,陈今昭已上前半步,抢先一步开口:“户部左侍郎沈砚、荆州刺史鹿衡玉、工部郎中陈今昭,联名首倡田税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