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隔了两日,陈今昭下值后又去了沈府。
对于她所说的去与沈砚辩论青苗新法之事,姬寅礼没有怀疑,因为这一年来,针对此法她与公孙桓在细微末节之处不知辩了多少场,所以再去与其好友相辩也在情理之中。
陈今昭来到沈府后,惊住了。
东街沈府的府邸开阔,庭院假山叠石,青石铺就的地面宽敞寥廓。与以往的冷清不同,此时十几位穿着官服的青年正在庭院里踢着蹴鞠,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
见她过来,纷纷朝她招呼。
“朝宴兄过来了!”
“许久未见,朝宴兄工部事务可繁忙?”
“我瞧朝宴兄还是风采依旧!”
“朝宴兄,来与吾等一道踢蹴鞠罢。”
“是啊,过来练练,过些时日还有场赛事呢!”
陈今昭笑着一一打招呼,目光却抽空看向了旁边的沈砚,以目询问。
沈砚面无异常,笑道,“今个怕是无法论道了。不知他们哪个与国子监的人定了场赛事,时间就在下月。”
她的视线在他面上巡过一周,就面色如常的笑说,“有蹴鞠赛啊,那我可得好生练练,好久未动脚都生了,别到时候掉链子。”
说着就挽了袖子朝场内走,“泊简兄,一起来啊。”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擦着汗说说笑笑的进了花厅。
他们围桌坐下,沈府下人给一一斟了茶。
“都喝口茶歇会,咱们难得一聚,待会都在我这用过膳再走。”沈砚笑说道,又转头看庆,“你下去让人准备膳食。”
忠庆就带着下人退出了花厅。
厅堂的门被关阖的那刹,厅内众人渐止了笑声。
陈今昭环顾着在场之人,她在京为官的同年们竟都到齐了,一个没落。再一次,她看向了主座上的沈砚。
沈砚给了她无奈的眼神,示意他去看周明远。
“我只跟明远提过,不知其他人如何都过来了。”
周明远的祖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在士林中很有威望。他本意是想尽力将人拉入阵营中,当然此间事凶险,也非是指望让对方首倡或附议,只期望届时三杰陷入旋涡之时,周大儒能稍微表个态,哪怕中立也好,莫让天下士林对他们口诛笔伐。
既能将此间事告知对方,沈砚自是信得过其人品的。
只是没料到,对方竟是个口风不严的。
周明远见沈砚与陈今昭的目光朝他看来,不好意思道,“我只将事情与罗兄以及岳弟。”
罗行舟微抬下巴将脸朝外撇过,“我可谁都没说,别赖我。”
岳姓同年尴尬笑说,“我,也只跟梅兄通了气。”
之后便如接力一般一一
“我只告诉了柳兄。”
“我只悄悄与秦弟提过。”
“卫兄瞧出了端倪,我只得说了。”
“我与顾兄通了气。”
……
沈砚扶额,陈今昭捂着脑袋。
周明远站起身,朝他们二位深揖致歉,“是我口风不严,泄露了两位兄长大事。只是吾愿以自身性命担保,吾之同年,秉性纯善,断不会卖友求荣。此间大事,亦只会止于此刻,不会再外泄分毫,请两位兄长放心!”
说着,他站直环视周围一众同年。
向来行事慢腾,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他,面容是少有的肃然与凝重。他抬手道,“吾等相处日久,对于诸位人品,明远深信不疑。只是丑话说在前面,今日过后,诸位若再将此间事泄露哪怕分毫,那我就视尔等为故意为之。”
“那此人就非吾之同年,而是吾之敌寇!”
他一字一句,语气不留情面,“与我为敌,就是与我周家为敌。我祖父周宗仁,相信在座的皆有耳闻,旁的不说,祖父他在士林中还是颇有威望的。早年教书育人,更是桃李遍布天下。但凡他一封书信过去,就能绝尔等府邸子弟,拜入名师座下之路!”
“望诸位同年言行三思,莫让明远做出绝情之举!”
在座的诸位同年纷纷起身,无不肃然抬手。
“吾等皆知轻重,可在此起誓,此间事入于耳,止于口!若违此誓,人神共诛,天地不容!”
沈砚与陈今昭亦起身回礼。
“诸位同年严重了,我信得过在座各位的品性,只是吾等所筹谋之事涉及到身家性命,不容不谨慎当心。”沈砚好生相劝道,“诸位且忘了今日事,早些离开罢。”
周明远却开口道,“既是同年,兄何故言此等见外之语?虽明远不知几位兄长具体所行之事,但从泊简兄透出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抵猜到此事独木难支,需吾等来以壮声势。既如此,几位兄长又何故将吾等同年摒弃在外?”
沈砚自不会与他全盘道出,先前不过透露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而周明远亦不是无分寸之人,与其他同年说的,也只是三杰在筹谋大事,但遇上了难事,可能需要他们来助上一臂之力。
诸位同年口口相传,遂有了今日之聚。
周明远再做一揖,“三杰同气连枝,吾等同年亦是!若有吾等尽力之处,望兄坦然告知,吾等定会义不容辞!”
这时,在场的同年们纷纷开了口。
“泊简兄,朝宴兄,以及远在荆州的衡玉兄。其实不知何时,吾等太初七年这届同年,皆隐隐向尔等看齐。”
“如今吾等之行事,皆隐隐有尔等之影子。”
“几位兄长不信的话,大可打听,自你们之后,太初七年一届谁又收过孝敬银子?且仰君为国为民之怀,吾等私下都决定,待三年任期满就申请调往六部供职,为国尽绵薄之力。”
“说来惭愧,昔年我还以吾之一届有三杰而为耻,但如今,我以及诸位在座的同年们,无不以三杰为荣。昔年每每听到朝廷官员骂你们离经叛道的传闻时,我其实就有些敬佩尔等的勇气与高洁,内心更是隐隐以尔等为傲。”
“是尔等三杰让吾等明白,为官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原来为国为民做直臣这路是行得通的,原来保持秉性不同流合污亦是行得通的!”
“三杰开了先河,给吾等趟出了条路。”
“换言之,吾等行事之底气,甚至都是尔等给的!”
“时至今日,太初三杰,实至名归。”
“时至今日,吾等太初七年一届同年,对尔等心悦诚服!”
在场诸位同年齐齐朝主座两位方向拜下。
“承君高义,护吾等圣贤之道,感君大德,照吾等仕途之路!如今,几位兄长有了急难,吾等闻之无不心急如焚!还望兄示下,容吾等尽些绵薄之力!”
整个厅堂一片静穆。
这一幕,竟像极了昔年在三军阵前,他们于陈今昭身后,义不容辞的站出来附议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