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十月底,济州府城门依次洞开,府城大小官员列队整齐,恭迎王师凯旋。

在远处号角声响起之际,城楼鼓角声大作。

众官员极目远眺,就见连绵的旌旗于晨光中渐渐浮现。战马蹄声如雷,长矛如林蔽空,森然列阵的军队犹如黑色浪潮,绵延不绝,似望不到尽头。

轰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闷雷滚过地面。

官员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前锋的蠢旗,肃穆的神色中都难掩激动。在铁甲铿锵声渐近时,城楼鼓声骤然高亢,而他们的视线也不由随着最前方主帅的猩红披风而动,不自觉屏声息气。

马声嘶鸣,主帅由亲卫铁骑们拥簇着缓辔入城。

与此同时,贺千岁的高呼声整齐响起,声震九霄。

“恭迎王师凯旋!千岁千千岁!”

陈今昭手捧天子剑立在刘都督身侧,与众人齐贺。

这是她第二次于城门处恭迎他凯旋。与上回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敢抬头多看他两眼。

初冬清晨的风猎猎,吹得他身后猩红披风不住翻卷。

他高坐黑色骏马上,单手按缰,沿着朝两侧打开的朱红城门缓辔入城。周围则是阿塔海、魏光等一众铁甲武将,手按腰间佩刀时刻护卫。

陈今昭抬首望向高坐马背上那人,依旧还是穿着出征前那身黑鳞甲,只是铠甲上面布满了新旧不一的刀痕箭痕,甲胄裂缝处亦有暗红的血迹。

她又抬高了眼帘看向他的脸庞。兜鍪下的面容威严,在面向众人微微颔首间,既有武将征战沙场的赫奕声势,又不失身为人主雍容宽和的气度。

几乎在她抬眼看他的同时,他的目光就第一时间射来。

较之从前,他的眸光愈发沉静如渊。

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她的心跳有刹那的错乱。

强自定了神,陈今昭高举着天子剑上前一步,高声道:“今已功成,臣幸不辱命!承蒙殿下信任,臣终不负所托,特来缴剑!”

时隔近三年,姬寅礼再次听到了他朝思梦想的声音。

还是那般清音铮铮,清透有力,亦如他记忆中,亦如他沉梦中。

他的目光不受控的尽数落她身上,贪婪的,留恋的。

离别的这些年,他也算知晓了,何为思之如疾,何为度日如年。

马下挺直脊背稳稳高举天子剑的她,依稀还是那年的模样,却也有所不同。经过风雨与时间的淬炼,她褪去了青涩,内敛了锋芒,整个人带着从内至外从容的沉稳,有种宝物自晦的涵蓄。

但宝玉的光华又如何能完全掩盖。

单她站在那,就足矣让他移不开视线,就连她浓密睫毛落在脸颊上的阴影,都似能灼进他眸底。更遑论她抬眸禀事时,那双清眸中流转的光华更似能摄人心魄,激的他浑身血液都在隐隐沸腾。

马背上之人缄默的时间有些久,目光锁在她身上的时间亦有些久,陈今昭眼见周围气氛都渐有不对了,正要抬眸急急暗示他注意场合时,对方总算了出声了。

“做的好。”他沉缓着声说道,并俯身下来,伸过手去接过了天子剑,“你没负我所望,吾心甚慰。”

朝她俯身之际,他的目光挟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寸寸在她面容上迅速刮过。重新在马背上坐直身体后,他强抑着掳她上马的冲动移开目光,继续趋马进城。

陈今昭几乎是屏息着重新退回了队列。

魏光与乌木不期然对了眼神,随即迅速移开,各自望天。

章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又忍不住去看阿塔海。

但阿塔海注定了没法给对方一个眼神的回应。此刻他正手按腰刀,目光如炬的扫视周围,警惕着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刘都督为摄政王设下接风洗尘宴。

夜里,府衙正堂灯火通明,管弦声声,觥筹交错。

席间,称颂千岁运筹帷幄等声音不绝于耳。摄政王端坐主位,不时与众官员举杯相庆,宴至酣处时,亦会与他们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见身为人主的架子,反倒显得格外的亲切随和。

这场席宴,宾主尽欢。

待宴席接近尾声时,整个席间也还是其乐融融之态。刘都督带领济州府上下官员最后齐齐给主座人敬过酒,摄政王举杯饮尽,说了几句勉励之语,就起身离开了。

众官员齐齐躬身行礼恭送。

摄政王大步朝外走去,在经过陈今昭身前时,凤眸不经意转向她,视线在她醺染醉意的微红脸颊上短暂停留。

待王驾离开,众官员也纷纷向刘都督告辞。

陈今昭抬了手背抚了抚微烫的脸颊,今夜多饮了几杯,难免有些上脸了。坐在位子上缓了会,待觉得稍微清醒些后,就亦向刘都督告退离开了。

坐着暖轿回了后院官舍。

官舍的环境清幽,里头一应用物俱全,住起来倒也便宜。

陈今昭推开门,点了两盏灯放在桌上,就去打水洗漱。

这个季节的深夜难免有些凉,好在屋里给烧了地龙,虽烧不得不算旺,但只要被褥铺盖的厚些,夜里也不会觉得冷。

盥洗完后,陈今昭边拿着帕子擦拭着脸庞,边照常走到了桌边坐下。眸光转动,看着桌上叠放的那摞厚厚的账本,这会才有种这场战役终于结束了的真实感。

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近三年来的点滴,觉得好似做梦一般。她,他竟真的完成这般的壮举,想想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抬起指尖轻抚着这摞账目,她的功勋。

她幸不辱命,完成了他交予她的重担。

想起宴席间时,他朝她举杯遥遥的那一敬,她眉眼间漾开抹细微的笑意。

抚案起身,她吹灭了两盏灯,就着自窗户投来的光线往床榻方向走去。忙碌了一日加之酒意上头,这会她还真有些困顿了。

打着呵欠,她来到床前,脱了官服搁置在旁边的衣架上。

坐在床榻边,她刚俯身脱了外面长裤,身后突然伸出一双臂膀抱住她的腰。几乎刹那,陈今昭反射性的拔出发间簪刀,没有迟疑的朝后刺去。

身后人反应极快,一把扣住她手腕,野兽般迅捷将她翻身制住,力道精准的卸了她的兵刃,并将她压制在榻。

“殿、殿下?”

压在身上的滚烫而硬实的躯体,贴近来的湿热而粗重的喘息,无不那般的熟悉,这才让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来者是谁。

“是我。”昏暗的榻间,他的声音压抑而低沉。抬掌抚着她冒了冷汗的额头,他心尖针刺般,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惊痛。

“这类的事常有发生?”

“那倒没有,他们近不了我的身。”

陈今昭回的话有些喘,这会她尚有些手脚发软。她倒没说谎,这些年那些刺客们的确是近不了她的身,像进她卧室行刺这样的行径,更不可能。因为在她进房间前,她的那些护卫会仔细检查房里的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