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陈今昭一直忐忑焦灼的等在殿中。

站在殿外廊阶上,她不时焦急眺望远处,既担忧上书房的情况可有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又忧心公孙桓有没有及时赶过去、能不能将暴怒中的他劝阻住。

终于,那辆熟悉的朱漆马车驶回了昭明殿。

在马车出现在视野中的第一时间,陈今昭就急匆匆下阶迎了过去。她第一时间朝立在车辕旁打车帘的刘顺面上看去,虽对方始终躬身低首并未给她示意,但观其周身并无胆丧魂惊祸事临头的气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不少。

上书房的情况应不算太遭。

她心中想着,目光不由急忙朝着弯腰出马车的人看去。

这般一看,不免呼吸一滞。

她本以为怒火冲天离开的他,回来少不得是副找她算账的架势,也必是气势汹汹的模样。怎料,他却面容沉静,周身笼罩着沉默的气息。

不是风雨来前的平静,反倒是整个人笼罩在似有若无的阴翳中,似是种疲倦后的寂静。

在陈今昭惊愕的时候,他已抬步朝殿中走去。

她回了神,急急追了上去,但未等她出言,前方之人带些嘶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时候不早了,早些收拾妥当睡罢,有事明日再说。”

宫人很快从外端来盟洗用具,他背对着她开始俯身洗漱。

不知为何,他的动作稍有迟缓,中途有段时间竟无端顿住,低着脸似在盯着水面不知看着什么。

宫灯的光影勾勒出他肩背的轮廓,有些朦胧不清,灯光将他影子斜斜投在地砖上,身影拉得很长。

内寝静了下来,四周的宫纱灯被宫人悉数盖灭,未留壁上两盏徐徐散着微弱光芒。

层层帷幔放了下来,拢住寝榻的一方天地。

榻间一片安静。

两人隔着半臂距离躺了下来。

昏暗的榻间前所未有之安静,双方的呼吸都很均匀,似乎于无形中弥漫着种异常的克制。

这种异常的凝滞氛围,让陈今昭连呼吸都不知该如何发力,攥着被角的双手也不知要如何安放,手心都在不知不觉中沁出了细汗。

她到底没忍住,于昏暗中小幅度转过脸,小心翼翼去看旁侧已经躺下的人。

他闭眸仰躺着,呼吸依旧均匀,胸膛缓缓起伏。

万籁俱寂的深夜,这方昏暗的榻间,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虽她已尽管很小心,但脸颊细微摩挲软枕的声响,与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一般,也是那般清晰入耳。

可能是感觉到了她侧过脸来的注视,几乎是她悄然转向他的同时,他就朝榻外的方向侧过了身,手臂沉在了被面上。

陈今昭看着黑暗中的背影,那股异常的沉默中,似乎夹杂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遏抑消沉。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头一回见他如此。

她不知上书房里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他这种情绪表现明显是极不正常的,反倒比他冲她发威动怒,更来得让人心慌。

“殿下,你……怎么了?”

在寂到令人发慌的榻间氛围中,陈今昭到底是屏着呼吸开了口。声线飘的细又轻,似是生怕搅碎了这一室的寂静。

他背影的轮廓被夜色吞没,岿然不动。

她一直屏息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句,“睡罢。”

陈今昭不自觉抚上了狂跳的胸口。他就差将反差两字举到她的眼前了,她能睡得着才是怪事。

虽不知他此刻究竟是如何想的,为何回来后未向她发火、质问,但无论如何,信的事不解释清楚,在他那里肯定是过不去的。

她也不想将此事过夜,更不想让此事在对方心里窝的太久。否则事情憋久了,鬼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何等不可预估的情况。

没见现在的他,已经异常到让她极度心慌的程度。

揉了揉心口,她缓了下那股慌乱劲后,就轻声细语的开口,清楚详尽地与他解释与江莫通信的事。

“先前的他的那些信里也没说什么,只是聊聊时局聊聊变法情况,我也只当是与同僚间的正常书信往来。的确他是来信频繁了些,但他好歹也帮了我,我总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一旦用不上人家就冷下脸来完全不搭理罢?”

她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呼吸放轻,“就是最后一封,他突然邀我小聚。就那么一句话,问我能否赏面,与他小酌一回。我察觉到这话里的不妥当,隐约觉得他怕是对我有些旁的意思,想拒绝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心烦意乱下,就下意识将这封信给烧了。”

“没想瞒你,真的。”她将手心贴上他后背,隔着寝衣感受着他身体随着呼吸的缓缓起伏,“回京后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这事就让我完全给抛之脑后了,加之今夜的事来得突然,我也没来得及想起烧信这事,所以阴差阳错之下就产生了误会。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对于他,我只有被打搅的烦扰,躲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对他产生旁的情绪,更不可能为他特意来欺瞒于你。所以殿下,你莫要生疑了。”

见他依旧缄默,她忍不住轻推了推他后背,“殿下为何不说话,是不信我吗?可需要我赌咒发誓?”

他的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但声音总算传了过来,“就算信的事如你所说,但今夜你二人独处一间时,具体发生何事,你到底还是瞒了我罢。”

陈今昭稍许屏息。此事上,她的确瞒了他。

江莫的疯狂是她没料到的,当时他紧抓着她的肩,整个人朝她倾覆下来。她情急之下屈膝用力顶过,但他不管不顾,纵是忍痛也发狠的朝她面上覆来。

即便她仓皇偏躲过脸,还是被他印上了左颊。

就在他二人挣扎纠缠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了哨声。

陈今昭猜测应该是江莫在外放哨的人,因为在听到这两短一长的哨声过后,他的脸色当即变了。口中还喃喃着“不可能““不是在宴请吗“几句话。

或许在他看来,她的事在摄政王爷的眼里,比不过与武将们联络感情来得重要。而她也从他寥寥几句喃喃中猜得,是谁即将要来了。

当时她面色也变了,一把推开了他,赶忙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的衣襟发冠,把桌上杯盘摆放齐整。

虽恼恨江莫的所作所为,却也不得不替他隐瞒,因为她也实在怕来人暴怒之下,不管不顾的将其当场格杀。

不过这会,见这位殿下的情绪也算稳定下来,她也不必再瞒了,就事无巨细的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末了,她抿了抿唇,轻呼口气道,“先前确是我瞒了殿下,但我实在也怕殿下冲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之事。江莫到底是忠烈之后,他父亲在西北文武官员那里有着不小威望,更是为了殿下的大业而亡。若江莫因此事而丧命,那让跟随您的文臣武将要如何看?君臣离心,朝堂动荡,这不是我要看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