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景明六年腊月十八,自继位那日起就未曾上过一日朝的圣上,突然出现在了宣治殿。
执事太监展开明黄绢帛,替他宣读退位诏书。
诏书所写,自他御极以来,龙体违和,旧疾频发,实乃精力不逮,恐难躬亲万机。为社稷民生,他决意退位让贤,自此退居西苑静养调摄。遂特颁诏令,着皇叔姬寅礼总摄朝政,总揽军国机务,来日遴选有德贤君,辅佐新君继位,同心协力,共襄盛治。
景明帝的退位在意料之中,但摄政王并未顺势登基,却出乎众人的意料。按制,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新贵旧勋,皆无一人劝进或议立新君。盖因群臣对摄政王之心,大抵都已隐隐有所猜测了。
姬寅礼并不在意旁人对此如何看法,左右他决定的事情,无人能更改。退位仪式完毕后,他就让人护送圣上离开,并于当日让对方移驾西苑。
景明年间由此落下了帷幕。
转过了年,随着新年第一场雪的到来,群臣们入宫参加元日大朝会。望着罕见的未坐于九阶高台上的宝座,反倒于阶下接受群臣朝拜的摄政王,他们内心就突然隐约有种感觉,国朝怕是即将要开启新的纪元。
四月初一,昭明殿戒严。
御前侍卫统领率精锐三百沿整座宫殿拱卫,并设重哨,严禁接生人员以外的闲杂人等靠近产殿。太医院的院使已率众太医候在偏殿,随时候命,华圣手坐等在外殿,青娘净手过后就带着换了身干净衣物的巧云与桂香进了内寝。其他宫人端着热水及用沸水泡过的剪刀等生产用具进进出出,悄然无声。
姬寅礼双手死死交叉紧握抵在额头。
须臾,又从座上起身,没有方向的在殿中转着踱步。
他几乎各两三息就要看眼产房方向,里头有动静,他心惊胆颤,没有动静,更是胆丧魂惊。一颗心始终在狂跳,明明接生的一行人刚进去不久,他却觉得漫长的让人焦躁失狂,身上更是不知觉出了冷汗。
“还有多久?”
正合眼养神的华圣手闻言,忙回道,“快的话,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不等。殿下还请稍安勿躁。”
姬寅礼焦灼的看了眼殿里的自鸣钟。
一两个时辰,这般久!时间又怎过得这般慢!
在殿内疾踱了两步,他抖着发白的唇色再一次问,“确定胎位是正的罢?胎儿不算大,能确保她顺利生产罢?”
华圣手无不应是。
此时殿内传来了痛呼声。
姬寅礼两耳刹那嗡鸣!没等反应过来,人已冲到了寝门口。
华圣手着急的刚要起身阻拦,好在见对方下一刻似清醒了过来,及时在寝门处刹住了脚步,没冲动的推门闯进去。
“殿下,里头人不宜过多,否则对产妇不利。”
华圣手劝道。再者,对方那尊大神杵那,难免也会让接生人员束手束脚。
姬寅礼没有应声,只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寝房。
稍顷,他突然虚浮着脚步转身,几个快步趔趄到了痰盂处,俯身吐了起来。
刘顺动作十分熟稔的迅速端来漱口茶水还有酸梅子。
不过今日的他显然心不在焉,伺候他家殿下明显没往日周到细致,眼神不时焦急的往寝房的方向看去,听着里头声音他也心慌的厉害。
此时他很想念段经文向上天祷告,但从前他压根不信这个,屋里连本经书都没有,又从何谈起念经文?所以临时抱佛脚的他,只得在内心连声默念“阿弥陀佛“,祈求老天开眼,万万让里头人一切顺利。
陈今昭是在凌晨时分发动的,在天际第一缕曙光划破黑暗时,产殿内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外殿所有人刹那站起,目光齐聚在声音来源处。
“生了……生了!”
刘顺首次失了规矩的激动大喊,但此时此刻无人怪罪他,因为他家殿下除了那悦耳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几乎在寝殿门从里面打开的那刹,姬寅礼就冲了过去。
面对这位汗透重衣,面颊肌肉还在微微抖动的殿下,青娘抱着明黄色襁褓过来,点头示意一切皆安。
他面色依旧绷的厉害,喉结不断滚动,咽着干涸到刺痛的喉。将目光从内殿方向收回,他低眸看向了襁褓中的婴孩,那般小小的一团,蜷缩着小小的手窝在嘴边,宛如只幼猫儿般,但来人世间的第一声却那般响亮,犹似那雏凤初鸣。
青娘把襁褓朝他方向小心递去。
他紧攥在身侧的双拳紧了又松,无意识在身侧擦了擦掌心后,略显僵直的伸出双臂接过。
小小的一团很轻,他却如托千钧。
托着襁褓他小幅度的轻轻晃动,布满血丝的凤眸里满是初为人父的慈爱,尤其是见到那张跟她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更是爱的跟什么似的,心都要化了。
好半会,在他激动的情绪稍加平复过后,他抬眸缓缓环顾四周,常年摄政辅国的威重,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来。
“此乃麟儿,是天佑我朝,是国之大幸!尔等可明白?”
殿内所有人跪地俯首,无不高呼:“贺殿下喜得皇子!愿小殿下福泽绵长,永享天眷!”
姬寅礼将双掌中的小心捧高,沉声:“吾儿,承胤!文帝爷赐其名,姬承胤!”
嗣位登极,堪承胤祚。
未及天光完全放亮,他就手持明黄圣旨前往宣治殿。
文武百官早得了消息在宣治殿广场上候着,只等摄政王过来,宣读新君继位诏书。
途中,公孙桓还是忍不住提议了句,“新君的名讳……殿下要不再考虑一番?”他觉得这名字有些大了,主要是因为这曾是文帝爷赐给殿下的。
姬寅礼直接道:“这名字,是我父皇昔年翻阅了诸多古籍,不知斟酌了多少番才定下的,给予了他老人家的厚望与慈爱。虽我无福用不上,但吾儿是承天之祐,用得上。吾儿,可压得住任何名字。”
宣治殿前,一派肃穆寂静。
姬寅礼站在文武百官面前,亲自宣读新君的继位圣旨。
自此日起,新君登极,改元昭熙。新君继位大典则延后举行,由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再与百官们共襄大典。
至于朝政,仍暂由摄政王总揽,直待新君长大成人,再交付国政由新君亲政。
昭熙元年五月。
陈今昭还在坐月子,因为不知华圣手如何跟他说的,他坚决认为坐满双月子对产妇更好,所以无论她怎么表示自己身体恢复的很好,却依旧被他强令再休养一月。
她还能如何,只能依言再继续坐月子。
在榻上休养的日子百无聊赖,让她分外想念上朝下朝的日子。虽有时候公务繁多,忙起来也很累,但好歹充实啊,且还能与同僚们说说笑笑畅谈理想,偶尔下朝时还能与沈砚等人小聚一番,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