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景明六年腊月,陈今昭已怀至第六个月。
虽离生产还有数月有余,但接生时的诸项事务早就准确妥当,一应用物更不知检查了多少回。宫里的人也被筛查了许多遍,不止是昭明殿,而是整个皇宫从里至外,不放过一人的完全给筛查个干净。
这档口,姬寅礼完全不敢掉以轻心,下令层层防设,无论是入口的饮食汤药,还是贴身穿戴的衣物或是其他用物,皆令人再三检验,不容半丝疏漏。昭明殿周围更是有重重守卫,可以说除非得到他的准许,旁的哪怕是只飞虫也休想擅自闯入。凡涉及到她的任何事情,他都如临大敌。尤其是随着她月份大了,身子开始显怀,他更是严防死守,将整座寝宫给防的如那密不通风的铁桶一般。
昭明殿里,陈今昭朝后倚在软枕上,一手伸向了榻外。
榻前,华圣手捋须阖目片刻,收回了诊脉的手。
怀胎六月,脉象已经很明确了。
早在诊脉之前,姬寅礼就已挥退了众人,所以华圣手起身后,就直接低语告知。
殿中稍许静默过后,姬寅礼向华圣手提出了,要青娘来为陈今昭接生。如此便意味着,青娘至此要留在宫中。
“你可放心,她会有更好的前程。”姬寅礼道,“她的前程,会比跟着你好上千倍,万倍。”
华圣手回道:“老朽只会为她感到高兴。”
这日后,姬寅礼把永宁胡同的两宫女接回了宫,安置在陈今昭身边。
这两宫女一人名唤桂香,一人名唤巧云。
说起她二人也是有趣,也不知是不是在陈家待习惯了,这些年来即便宫里已允了她们可自行归家婚嫁,但她们二人是既不肯各自回家也不肯出嫁,就那般耗在陈家,有一日没一日的咸鱼般过着。
瞧着也甚是自在。
不过多年下来,二女与稚鱼的感情处的较深,上月稚鱼出嫁时,她们还不舍的哭了好几场,还郁郁寡欢了好天。直到稚鱼三日回门,才再次喜笑颜开。
当然两女入宫后,见到显怀的陈今昭时,如何目瞪口呆,如何似雷劈似了的模样,自也不消说。
腊月夜寒,积雪覆盖的宫阙,在月色下露出隐约的轮廓。
寝殿的地龙烧得旺,加之孕期体热,陈今昭就简单披了件绸衣,倚靠在床头翻着书看着。
姬寅礼盟洗完后就上了榻,见她看书有一会了,刚要提醒她仔细眼睛,却面色陡然铁青,几乎是当即跨腿下榻,冲向了殿外的痰盂处。
呕吐声从外殿传到了内寝,陈今昭伸长脖子往寝门的方向瞅瞅,关切的连声问:“怎么样了?还好不好啊?”
她有些担忧,可又不敢下去看他情况,唯恐自己见了恶心。若再将自己先前那症状勾起来,那麻烦可不就大了。
“没……事!别过来。”
话落,又伴随着一两阵的呕吐声。
外殿开始有脚步嘈杂声,应是有宫人又端着洗漱用物过来,隐约掺杂着刘顺吩咐人拿腌梅子的声音。
忙活了好一阵,外殿的声响才渐平息下来。
陈今昭也没心思再看书,不时朝外张望着,直待见他带了身水汽,面色恢复如常的从外头重新走进来,这才放了心。
“你这症状什么时候能好啊?总不能没个头罢。”她朝榻里边挪动了下,给他让出位置来,“华圣手还没钻研出个有效法子吗?”
自打两月前,有日她大抵是吃多了突然吐了后,他也不知是因此受惊过度还是怎么了,就落了个这么个毛病。华圣手来看过了,可脉象一切如常,待又仔细望问切问过番后,却也为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今昭不知的是,当时华圣手可好生为难了番。要他怎么说,说他瞧着殿下的症状,怎么看怎么像是孕吐。大男人孕吐,简直就是古今奇事,他活了这般久,也算是见奇景了!
最后,华圣手也没如实道明,实在是他觉得自己吧,活得是久,可又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腻。
所以他也只模棱两可的说,这等情况他也未曾遇见,待他回去钻研番再说。还说殿下的身体应无大碍,且忍下时日,再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华圣手也说了,过段时日就没事了。”
姬寅礼并不在意。他与那华圣手也算打过十多年交道了,若他身体当真出了严重状况,对方可不是那般表现。当日他冷眼瞧着,要不是他在场,那老滑头似乎都能当场笑出来。
故而他觉得,他身体应无甚大碍。
“那但愿如此。”
陈今昭点头道,盼着他能快些好,即便对身体无碍,可三不五时的干呕,肯定会对他生活造成困扰。
更何况她还听刘顺偷偷与她说,说他家殿下上朝时都要带着个痰盂,御案上还要放些腌梅子,酸杏干,不时的吃颗压压。即便她还没上朝,没亲眼目睹,可想象着那番场景,她也替他尴尬的慌。
“别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成日操些没用的心。”
姬寅礼把她手里的书抽走,随手放回榻边的小几上,道,“看你捧着书也不看,净出神了,那就早些睡罢,养养神也好。”
陈今昭就由他扶着躺下,由他给掖好被角。
姬寅礼放下了帷帐,也躺了下来,一臂轻揽过她,另只手照常轻搭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可能是太过患得患失,每每此时真切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存在,他才稍觉心安。
再等等,快了,还有四个月,他就可以与孩子见面了。
等待无疑是漫长的,却又无疑是充满希冀的。
想到瓜熟蒂落,他二人血脉相连的子嗣真正降临人世那刻,他整颗心都激烈跳动起来,热血都从心尖奔涌。
会像呢?像她,还是像他?
他忍不住在脑中幻想描摹着孩子的模样,每描摹一分,心底的欣悦与幸福就充盈一分。他想,那一刻,将会是他此生最为圆满的时刻。
而他,也会将这世间的至宝,尽数捧到孩子面前。
他的孩子,生来就该至尊无上,就该享尽世间荣华!
他阖着眸,掌腹轻轻的抚着。
所以,他皇儿焉能降世于景明七年。
景明两字何德何能,能作为他皇儿降临人世间的年号。
如此的,不顺目,不顺耳。
他睁开眼,偏过脸来看她,“怎么还不睡,是有心事?”
陈今昭拉过他的手指把玩着,垂眸轻微叹气,“是有点。我只要一想起……这颗心就安定不下来。”
姬寅礼知她非拘泥伦常之人,这般也是担忧会百密一疏。
往后还有那般长的岁月,她怕不能做到事事周全,怕不能万无一失,怕置皇于毫无退路的危险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