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心
【壹】迷梦
我用了二十多年才找到你,怎么会轻易离你而去呢?
跟往常一样,吃完晚饭,我跟忘言散步爬到一个小山头去看日落。
他突然笑着问我:“月迷,你为何怀里总揣着把匕首?是怕未成亲我对你有什么非礼之举么?”
我咬他臂膀一口,从怀里掏出散发异香、漆黑如墨的银貔给他看:“这匕首是师父以前给我的,要我随身携带,说可以辟邪防身、去病养神。”
“月迷还有师父?”忘言凤眼微挑,傍晚的霞光在他如玉的脸颊上淡淡扫了一抹艳红。
“我以前体弱多病,十岁时候,爹爹请了师父来给我调养。师父说他凭生有两个爱好,其中一个就是收徒弟,然后我就拜他为师,他送了这把银貔给我。后来我病慢慢好了,但是这些年都没见过他。听爹爹说他收的徒弟比我家院里的麻雀还多,估计早就不记得哪个是哪个了吧。”我回忆那个总是一身红衣的人,突然有些感慨。
“有意思的人,月迷命真好,有爹爹宠又有师父疼,如今为我抛下一切,我却除了一颗真心,别的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轻轻摇头:“别这么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不怕。答应我忘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我用了二十多年才找到你,怎么会轻易离你而去呢?”
忘言温柔的笑着,一身白衣在风中鼓舞,漆黑如墨的眼望着我,仿佛能将十方世界的一切都吞没。
我跟忘言相识是在一年前,爹爹给我请的西席老夫子突然大病一场,他的学生便来替他一段时间教我琴棋。那日我又偷懒晚起,磨磨蹭蹭去往亭中,忘言正抚琴等我,眉目低垂,仿如画中人。我俩一见倾心,日久生情,一发不可收拾。
林家几代单传,早年娘亲生我难产而死,爹爹情深,再未娶妻纳妾,家中更是人丁稀薄,我又自小体弱多病。林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世代经商,也算是富甲一方。爹爹疼我,一向百依百顺,给我订的亲事也是慎之又慎,对方家世相貌无可挑剔。我当时想着女孩家总是要嫁人的,偷偷跑去瞧了无甚不满便也就答应了,却没想到遇上忘言,牵了我的魂,婚事自然是不肯再从。爹爹却说君子一诺,不许我退婚,没想到暗地里又背着我对忘言威逼利诱,原来也不过是碍于门第之见,嫌弃忘言无财无势罢了。
于是跟书里说的戏里演的那些书生小姐的故事一样,我跟着忘言私奔了,在这个叫苑城的地方住下,尽管离家时随身带了大量银票细软,忘言却不肯用我一分钱。我们在城郊买了个小宅,几乎花光他这些年的所有积蓄。忘言却乐观而坚定的笑着揉乱我的发:“堂堂男子,难道会连自己的媳妇儿都养不起?”
的确,忘言满腹才华,却不知为何从来都无心功名。我也不想他做官,就算在受尽爹爹阻挠时也未鼓励过他考取功名了再来娶我。毕竟清官难做,贪官我又瞧不起。而以忘言的性子,不屈不折的,硬得像根木头,只会让我更担心。我只是想找个像爹爹一样情深的男子,只对我一人好,多点时间陪着我。
挑了个良辰吉日,我和忘言终于在街坊邻居的见证下拜堂成亲,开始了新的生活。忘言在一家私塾做夫子,闲时卖点书画,代写些书信。我收敛起少女时的顽皮心性,像模像样的学着操持家务,忘言却总是怕我累着,一回来就什么都抢着做好。怕我无聊,还在院子里围了栅栏,种了好些花草,养了许多小鸡小鸭。
夜里,我喜欢趴他怀里听他说书里的野史故事。他兴致来了,会赋诗给我听,一面念一面咬我的耳垂,春宵香帐、抵死缠绵,日子非但不苦且充满情趣。
时间眨眼就是大半年过去,贴身丫鬟小香偶尔会辗转托人给我带来一点家里的消息。走时爹爹的确勃然大怒,却没有派人寻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之后就再不不准任何人提关于我的事,想来是寒了心,不打算再认我这个女儿。
最近听到爹爹身体似乎有些不适,想到自己不能在他身边尽孝,难免忧心恍惚。忘言见我整夜失眠、闷闷不乐,大半夜的一把抱起我说要到屋外赏花。
月光下,初来时移栽的牡丹花全开了,火红一片,美得惊心,微微笼罩银光,华丽中又带了一抹神秘。忘言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抚琴为我奏了曲《凤求凰》。我迎风而舞,笑望着他,多想把这一刻时间永远停住。
忘言以酒哺我,将我压倒牡丹花下,前所未有激烈的吻我:“月迷,我恨不能再早些年遇上你。”
我喘息着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边轻咬:“我们现在不是长相厮守了么?只是有一天我红颜老去,忘言,你还会不会这么爱我?”
忘言信誓旦旦:“海枯石烂,我决不会负你。”
云翻雨覆,牡丹花瓣层层叠叠掩映着,又飘飘洒洒的落下,我的眼前一片梦幻绮丽。疲惫至极小睡片刻醒来,月光仍明晃晃的照着,我裹在忘言的袍子里,头枕在他腿上,没有丝毫凉意或者不舒服,忘言总是无时无刻都那么体贴。
我睁眼看着他,他随意披着中衣,胳膊露在外面,手里提着酒壶,仰头大口大口的喝着。一片馥郁迷离中,侧影是我从未见过的清冷。
他手臂上的那两排伤疤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却重重烙在我心头从未消失过。
那是我们相识三个月的时候,我对忘言已经是爱意浓浓、情之切切,他却依旧忌讳我的小姐身份,对我若即若离,有所回避。我对他充满好奇,问东问西,在他跟我说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大清早爬到山顶上看日出后,我就闹着要他带我也去,哪怕只是日落也好。他扭不过,只得偷偷带了我出去。
结果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天色太暗,我们误落猎人的陷阱,忘言为了拉我还受了伤。漆黑的山里,到处能听见各种野兽的叫声,我害怕得一直哭。夜里又下起大雨,忘言紧紧抱着我,安慰我猎人会来查看猎物到时候会有人救我们出去。可是一直没有人来,我们被困了整整三天,我又饿又怕,发起高烧。忘言手臂上的疤就是被我咬出来的,迷糊中他一直在安慰我,说会陪着我,要我多喝点血坚持下去,很快就能得救的。
之后总算被人发现,我退了烧,调养一段时间没什么大碍,忘言却失血过多又伤口发炎,差点没死掉。我哭得心都要碎了,爹爹也是那时知道我们的事,虽然给忘言请了最好的大夫,却不许我们再来往。
或许之前我对忘言的爱是喜欢是仰慕,那次的同生共死之后,才真真正正深入骨髓,病入膏肓,给予我全心的信任与托付,哪怕是让我抛弃全世界,我也要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