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承安公主刚要挥剑劈砍下去,但劈砍下去的一刹,她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男人穿着一席玄黑劲装,棱角毕挺的短打,腰束蹀躞带,阔实的腰身衬得十分孔武有力。那年青的峻容上,五官生得齐齐整整,显得蓬勃葱茏。那袍裾经夜风吹过,显出了明显的獬豸纹,昭显在承安公主的眼前。
恰是翊圣真君。
承安公主怔怔地望着他,胸线剧烈起伏着,出了半天神。
翊圣真君微微吃了一吓,凝声道:“是我。”
因是长期承受着被水鬼盯上的惶恐不安,加之东躲西藏的颠沛流离,此刻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位熟人,承安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连她自己都不曾反应过来。
她仍旧维持着挥剑的动作,又生气又无措,啜泣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翊圣真君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入了桓玄帝的梦,他原本是守夜人的角色,但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梦境了。
许是梦嫫在施法的时候,不小心将他与卫摧对调了,本该进入梦境的卫摧,结果换成了自己。
翊圣真君迫降在河滩附近的树林里,听到承安公主的叫声后,他循声追去,发现她被一众不知好歹的水鬼追着,整个人惶恐又无措。
翊圣真君迅速剿灭了这些水鬼后,就直接来树洞寻她。
时下,他没未见过女人哭,也从未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哭。他在凡间是赫赫有名的黑煞神,仗剑威猛,一身凶煞之气,无人敢近,平素只跟杀伐打交道。因此,当承安公主在他面前流泪时,他生平头一遭感到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手脚无处安放,柔声宽慰不合适,冷眼旁观也不合适。
翊圣真君心中有些烦躁,将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闷声道:“还给你。”
承安公主呆住,不可置信地俯眸下视,男人的手上躺着一只她遗留在河滩上的绣鞋,鞋底的污泥被洗濯得非常干净,端的是光洁如新。
承安公主没有接过那只绣鞋,将光裸的一只脚藏进裙子里,道:“脚都脏了,怎么穿鞋!”
说着,眼泪又继续啪嗒啪嗒地掉。
偌大的树洞里,萦绕着女郎隐抑的哭泣声。
翊圣真君主动将她手上的重剑拿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点子的裙裾,心道,“是不是只要她的脚干净了,她就不会哭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不过少时的功夫,承安公主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起来,她抬眸,赫然发现自己被翊圣真君打横抱在怀里,他将她放在树墩上,不知从哪里顺出来一个水盆,盆里装满了温热的水。
他掀起她的一角裙裾,捏起那一只泥泞的纤足,开始细细搓洗起来。
男人的手掌覆满粗糙的厚茧,掌腹宽大,衬得她的脚很伶仃小巧。
滚热的绯晕爬满了承安公主的面颊,男人这种举动放在宫闱里,算得上是孟浪无礼。
她咬唇,下意识想缩回脚,却被翊圣真君捉住,他语气听起来很凶,还有一点儿不耐烦:“别动,还没洗干净。”
虽然语气冲,动作却轻柔。
承安公主啜泣着,却也不敢擅自妄动了,任由男人帮自己洗干净脚,最后帮她穿上绣鞋。
她高高坐在树墩上,从她的角度能够看到男人硬朗挺阔的腰身和山岳般的背脊,他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雄壮。
承安公主想说一声谢谢,但不知为何就是道不出口,撇开视线,生硬地问道:“那个……你哪里来的水盆,热水又是从何处打来的?”
“变出来的,一点小法术就能办到。”帮她穿好绣鞋后,翊圣真君这才缓缓起身。
承安公主心道:“伏喜师傅身边的人,果真都不一般,个个皆精通法术。”
她吩咐道:“再变出一桶热水出来,我要濯面。”
翊圣真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承安公主泪眼淋漓地迎上他的视线,但凡他说个“不”字,她就继续哭。
翊圣真君怕了她似的,道了声“麻烦”,并指捏了个诀,一桶温热的水很快出现在承安公主面前。
承安公主开始濯面,濯面前,又别扭地对翊圣真君道:“你,不准偷看。”
翊圣真君吹熄了火折子,原是亮晃晃的树洞,瞬时跌入了晦暗之中,翊圣真君道:“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承安公主这才安下心来,背对着男人,开始俯腰慢慢濯面。
空气里只剩下了一片婆娑的沥水
声,还有彼此明晰的吐息声,气氛趋于潮湿而滑腻,翊圣真君觉得口干舌燥,想离开树洞独自一人待着,临走前,却被承安公主唤住:“你要去何处?”
翊圣真君忖了一忖,道:“我要去寻谢烬和芙颂,他们应该也在这附近一带。”
说着,他回眸看了黑暗的树洞一眼:“若是怕一个人待着,我会设下结界,这般一来,那些水鬼都无法入内。”
承安公主濯好了面,拿起帨巾擦了一擦,正色道:“树洞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好像是父皇。”
桓玄帝?
怎么会这般巧?
翊圣真君凝了凝眉心,他这才留意到了一个微妙的细节,那就是刚刚承安公主御敌时手中拿着的那一柄剑,他只顾着不让她哭,没有去思考那柄剑的来处。现在想想,这一柄剑的主人应当也在树洞里。
翊圣真君踅回去树洞前,道:“可以点火吗?”
承安公主在黑暗中点了点螓首,翊圣真君点燃了火折子,重新进入树洞内,在她的指引之下,他看到倒地昏厥得不省人事的少年帝王。
身上穿着云海纹墨青外袍,里面是素绸中衣,腰间配有一个缃黄色的绣囊。承安公主的目光定格在了绣囊上,她下意识取了下来,细致地来回观摩。
绣囊以素色云锦为底,边缘滚着蚕丝锁边,囊口处两根缃黄色流苏如垂落的蝶须。凑近细观的话,缎面上的缠枝莲蔓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针法变幻间用了苏绣的平齐细密。
但最妙处是在绣囊的隐蔽处,以缃黄丝线绣着三个蝇头小字——长相守。
许是佩戴得久了,“长相守”三个绣字晕出了一片浅黄斑痕。
这般带着体温的旧物,比簇新的锦绣更加生动,一针一线都寄寓着绣者的情谊。
承安公主眸波一动,凝声道:“苏绣的针法,还有配色,定是出自母后之手。母后也送过我一只形制类似的绣囊。”
承安公主取出腰间佩戴的绣囊,比对了一番,马上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她用笃定的口吻对翊圣真君道:“这个少年,就是父皇。”
翊圣真君俯蹲住身躯,拍了拍姜宸的脸,拍了半天都拍不醒,有些疑惑:“桓玄帝怎么突然晕厥了?你初次见到他,他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