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微雨乱,小荷翻,榴花开欲燃。[1]

黄色的猫咪在树下打盹,被路过的太子殿下顺手撸了两把。

于是等他到北辰殿的时候,就听到父亲大人嫌弃道:“一股猫味,你就不能不去碰那只猫吗?”

“这有点难。”李世民诚恳道。

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的猫,蓬松的毛发好像都充斥着那种热腾腾的干燥气息,吸饱了阳光和树叶、花朵和草地的味道,香香暖暖的,谁能忍住不去摸一把呢?

绝不是他的问题,而是猫在勾引他。

“匈奴那边什么情况?”太子正色。

“有几股匈奴骑兵袭扰上郡。”

嬴政把最新的军报递过去,眉心微皱,谈不上愤怒或者焦躁,就是有点烦,好像洗完澡躺床上关了灯正准备美美睡觉的时候,在安宁的黑暗中听到嗡嗡的蚊子叫。

但要是把灯打开,那蚊子又看不见,找不到了。

再关灯,蚊子又在耳边嗡嗡叫。

大秦的北方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问题。人的体量不可能打不过蚊子,但照样会受它困扰折腾。

“上郡是辛梧在守,比起云中的章邯,代郡的李牧,显然辛梧被当成了软柿子,故意挑衅试探了。”李世民并不意外。

嬴政颔首,沉吟:“匈奴出动的人并不多,也只能袭击上郡边境,攻城他们是没这个本事的。——所以修长城是有必要的。”

某人依然耿耿于怀。

长城不只是一道城墙,它是物资储备处,是军队驻扎点,是烽火传递的情报站,也是关门打狗的后背依仗。

草原太广袤了,如果没有这些优势,就只能看着匈奴人神出鬼没,时不时冒出来咬自己几口。要是不反击,他们就会一直咬下去;而要是反击,投入的成本那就太大了。

“长城一修,得动用五十万劳役,修上十年吧。”燕赵秦原本都有长城,一段一段的,嬴政想把这些长城全部连起来,那工程量可就不好说了。

嬴政不置可否。

“我不用五十万,给我十万军队,我能把草原上的匈奴杀绝。那就不用修长城了。”

嬴政无动于衷,冷漠得就跟没听到似的。“我欲派蒙恬去,收复河南地(河套平原),设郡控制,那里有一片不错的水土,可以种粮食。”

别问河南地原本是哪儿的,什么时候丢的,反正秦皇说“收复”就是“收复”,再多嘴就“伐不臣”。

“李牧不是离得更近吗?”李世民很遗憾刚刚嬴政没接他的话茬,只好乖乖讨论正事。

“他与章邯在侧方支援,以应对其他变动。”草原上的胡人很多,匈奴只是其中一支罢了。

李世民神色微妙,侧首望着嬴政。

“有话就说。”嬴政最讨厌他这种明明在腹诽,不隐藏好被他发现,偏又不说是为什么,引得嬴政狐疑猜测的表情了。

“阿父其实就是更喜欢和信任蒙恬吧?”李世民小声,“明明李牧就在代郡,但还是想派蒙恬。”

“你是在指责我任人唯亲吗?”嬴政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

“论亲的话,我跟阿父更亲,应该派我去。”太子明亮的眼睛殷切地看过来。

嬴政只觉得眼前一黑,深觉无力。

道理已经都说烂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纵也纵过,好不容易六国灭了,百越也说好不去的,安稳了这才几年?

又开始了。

“你去干什么?有什么是你能干,而蒙恬李牧干不了的?”嬴政质疑的同时,其实就已经想到了。

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太子的打法很难复刻,除了他,别人都做不到。

嬴政曾经问过王翦,也问过蒙恬,他甚至为此问过李牧。

王翦是回答得最干脆的:“臣不善于几日内千里奔袭,四面都是敌人,这不稳妥。”

蒙恬为难道:“臣勉强可以做到,但这也很容易出差错,若不慎撞上敌人的大军,陷入包围,孤立无援,可能会全军覆没……”

李牧摇头,只说了平淡的一句话:“陛下,臣不年轻了,这样的打法臣吃不消。”

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力足的呢?比如李信,他在楚国时打的就很猛,库库一顿往前冲,结果被人追了尾,险些被包了饺子。

嬴政虽然没有重罚李信,后面也照样用他,但是心里总归有了比较,觉得李信不够持重,没有王翦和蒙恬可靠。

嬴政意识到,他其实早就意识到,太子在战场上最厉害的是无与伦比的敏锐,直觉也好,天赋也罢,哪怕说是运气或者天命,都是一样的道理。

他在那里,就是一面旗帜,且是胜利的旗帜。

他能统合己方所有的力量,组织所有的优势,全都往敌人身上攻去,来达到最大的战争效益,同时保证自己的消耗最小。

这一点,其他所有将军都做不到。

王翦百战百胜,但都需要大军出发,现在有百越战场在吞噬粮草,北方不可能再派大军了。

忽然之间,嬴政灵光一闪。

“你是不是想劝我过两年再打匈奴?”

李世民眨眼目移:“茶开了。”

蒙毅淡定地把茶壶拎下来,为他们各倒了一杯。

“都跟谁学的?绕这么大弯子。”嬴政不满。

“本来说好缓几年,等百越事了再处理草原,阿父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还不是最近冒出个谶语,说‘亡秦者胡’。”

“阿父又信了?”

“你这是什么语气?我没信。”嬴政更恼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骗吗?”

李世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嘀咕:不然呢?

他知道嬴政吃软不吃硬,便笑了笑,温和道:“多半只是些不死心的旧人,想散播谣言,骗大秦决策失误,白白消耗国力罢了。”

嬴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和太子单独商量,没有直接开会。

凡是国家大事,皇帝总要和太子达成一致,至少要求同存异,商量着来。这个习惯,是太子四岁时,父子俩就形成的默契。

当然怎么形成的,就不必回忆了。

哇哇哭和平地摔,对两人来说,都是黑历史,不想提。

“如此妖言惑众,可杀否?”嬴政好整以暇地问。

“依旧法,可杀;依新法,也可杀。”

“那便传令云阳狱,把那个方士卢生就地格杀。”真是轻描淡写。

“原来阿父在这等着我呢。”李世民恍然大悟。

“跟你学的。”

嬴政哼笑,优雅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方士什么的,送上门来一个,嬴政杀一个。

他没有召集一大堆方士炼丹求仙,但时下的风气就这样,生个病都要占卜问卦,孩子夜啼指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船只遇上风浪翻船是得罪了河神,还有日食月食地震……发生一切不寻常的事都跟神神鬼鬼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