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恐惧(第2/2页)

陈舷打断他:“你知道,他们怎么让我变‘正常’吗。”

方谕哽了下:“怎么做?”

“不知道是谁,把我摆在桌上那张照片,给了他们。”陈舷说,“那张我跟你高中开学的时候的照片,学校门口,你妈非要拍的那张。”

“然后,把我绑在一把电椅子上,把你的那一半照片,放到我面前。”

方谕面色惨白。

“我不愿意上去,他们就扯着我的头发,死摁着我,把我往上面绑。”

陈舷用力扣着水杯,指尖发白,冷汗也下来了,声音都发抖了,却还要说,“绑到上面去,把一些个东西贴到身上,然后打开一个什么装置。”

“问我,还敢不敢喜欢你。”陈舷说,“说不出话就继续电,敢还要喜欢也继续电,有时候说不敢了也继续电。”

“有段时间,我是真的恨你。”

“生理性的恨你啊,一想到你就吐,”陈舷说,“后来终于出来了,花了好久,终于慢慢缓过来了,又开始想你……又恶心又想你,昏天黑地的扒着个桶吐,胆汁都吐出来了,还是想你。”

“方谕,我……”

方谕突然扑上来,把他抱住。

他把他紧搂在怀里,扣着他瘦骨嶙峋面目全非的身体。

天亮了,抱着对方浑身发抖的人,变成了方谕。

陈舷浑身僵住,他感觉到方谕剧烈起伏的胸腔,听见他缺氧似的大口呼吸。

“哥,”方谕说,“对不起,哥……真的对不起。”

“我该早点回来……哥,我什么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是踩着你出去的……我知道,是你给我铺的路……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么多年……你不该这样,我的东西都是你的,别害怕,哥,对不起……”

他又哭了,他埋在陈舷肩膀上泣不成声,陈舷衣服上湿了一片。

方谕紧紧攥着他。陈舷趴在他怀里,感觉自己要生生被抱碎。

陈舷没动,也没挣扎,尽管他被方谕抱住还是浑身不适,还是犯着恐惧,还是呼吸不畅。

他不舒服,可他的精神摇摇欲坠了太久,他一直在等这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一个方谕悔得崩溃的拥抱。

方谕终于为他哭了,陈舷一直在等方谕对着他泣不成声的这天。

等他终于知道陈舷都做了什么的这天。

可是为什么,让他足足等了十二年。

为什么十二年都没来呢。

陈舷张了张嘴,没问出口。方谕哭的声音有些刺耳,他说不出话。

八九点钟,医院正忙。

医院大厅里,人头攒动,好多人都在各个窗口排队。

陈舷披着外套,坐在轮椅上等着。

毕竟从江里被捞上来以后动了刀,陈舷肚子上还有个刀口,大前天才拆的线。就算最近能下地走一走,也不好站太长时间,过来做检查时,还是得坐轮椅。

陈桑嘉拉着他的轮椅,坐在大厅里的铁皮椅子上等着。陈舷腿上盖着方谕一件上万且柔软的羊毛大衣,身上也是他一件同款的新棉羊毛大衣。

身上这件是方谕一早才拿出来给他的新品。

陈舷窝在暖和的大衣里面,靠在轮椅上,望着远处。

只一件白衬衫的方谕在四处乱跑,忙上忙下。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折腾下,方谕那原本挺时尚的一头卷毛,已经乱成了鸟窝。

方谕自己无心打理,头发乱得不行,像顶了头方便面,一点儿看不出这曾经是个能去时尚芭莎出席盛典的时尚发型。

人很多,过了半个小时,方谕才办好单子,跑过来。

“东西弄好了,直接去做检查。”

他说着,拉过陈舷的轮椅,亲自推着他走。

他推的慢,生怕颠到陈舷,一路都很小心谨慎。

到了门口,陈舷一个人进了核磁共振的检查室。

躺在上面准备进行检查的时候,他往外面瞅了眼。

好巧不巧,和方谕四目相对。

检查室外的走廊和室内,只隔了一道长长的玻璃窗。方谕站在玻璃后头,揪心得目光破碎,担忧地望着他。

陈舷无言片刻,躺了下去。

核磁共振的时间有点久。

出来以后,陈舷弯着腰干呕了好一会儿,有点头疼和恶心。陈桑嘉扶着他,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了一会儿气。

“检查结果说会直接发去医生那边,等手术方案出结果了,就通知我们。”方谕蹲在他身边,手摁在轮椅扶手上,望着他,“先回病房吧,哥,接下来没什么检查要做。饿了吗?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吃不下。”陈舷揉了揉心口,咳嗽几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现在……只想喝点甜的。”

“那我去给你买点绿豆汤什么的。”方谕忙说。

这也好,陈舷点了点头。

方谕把他送回了病房,然后就赶紧出去了。中午的时候,他买了绿豆汤和陈皮红枣饮回来,把它们一样一样摆在了陈舷床头上。

陈舷捧着绿豆汤,喝了几口,干呕感有所缓解。

“我让人在附近租了房子,哥。”方谕说,“不是去住,在那儿做饭方便一点。不然总在周围的店里买,对你的病不太好。为了口感好,也不知道店家会往里面加什么。自己有个厨房,也好给你干干净净地做东西吃。”

陈舷点了头,低头捧着绿豆汤继续喝。

喝完汤,方谕把药拿来给他,转身出了门去,说去上个厕所。

他关上门走了,陈舷照例吃了药。

外头响起喊声和吆喝声。

刚刚就一直有人在下面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会儿,他们声音大了起来,听着是正忙成一团。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是什么机器运作了起来。

陈舷吞下药,往外看去,疑惑地皱皱眉。

“外面干什么呢。”

陈桑嘉也奇怪,站起身来往窗边走。

刚走到一半,突然,玫瑰树被拦腰截断,轰隆隆地倒了下去。

咚地一声,银杏玫瑰直直地栽倒在地。

如同陈舷没有回头路的十九岁。

陈舷怔在床上。

轰隆隆的机器运作声戛然停下,锯树的工人们欢呼起来:“干完了!”

他们轻松高兴地大笑,还在下面拍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