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赵大壮戴着口鼻巾,端着庄严不失温和的口吻道,“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天色昏暗,不知时辰,若再迷路的话,窦家娘子不敢想象家里人会担心成什么样,颔首道,“有劳了。”
赵大壮唤多田,“你和你媳妇跑一趟。”
小两口赤诚磊落,瞧着就是好相处的,看到他们,村民们估计不会排斥进山。
赵多田笑眯眯的洗了手,抡着长刀,提着灯笼,雄赳赳气昂昂的跑过来,黄月身形娇小,背个镂空的背篓,一身蓑衣,外出干活的装束。
见窦家娘子看着自己,她晃了晃手里的镰刀,解释,“顺道挖点鲜嫩的野菜。”
这个时节,窦家也靠吃野菜过活,她出门也带了背篓,可官吏的压迫像一块大石压在心间,沉得她没心思做其他,现在见大家进山开荒铺路围墙,日子安安稳稳的,她的心也跟着踏实下来。
笑道,“正好,我晓得一处的酸筒杆多,我也折半背篓回去。”
窦家以前就住在山脚,认识好多种野菜,赵多田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路兴奋地哇哇大叫。
“这个闻着臭烘烘的也能吃吗?我没吃过呢...”
“这个
颜色这么恐怖也能吃?不会被毒死吧...”
“呀,这个撕了皮能直接吃?”
赵家没少吃野菜,但仅限于婆婆丁,清明草,折耳根,竹笋和艾蒿之类的,不认识或者没吃过的坚决不吃。
看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窦娘子好笑,忍不住问他,“不吃这些你们吃什么?”
赵多田嘴里叼着酸筒杆,认真的掰起手指头数给她听。
窦娘子不由得打量起他来。
身量比不得领她门进山的那两人高大,虽已成亲,但眉间仍有几分稚气,这份稚气让他整个人朝气蓬勃的,她不禁想到自己的丈夫,如果没有发生去年的那场饥荒,在山里碰到挖野菜的人,丈夫也定是这般随性热情。
山岭贯通南北,四五里后,雨停了,但天也黑了。
赵多田点燃了灯笼,专注的在前带路。
雨哒哒哒的沿着树叶滴落,窦娘子已许久没走过夜路,心头惴惴,“还有多久?”
“不知道。”满地的藤蔓,赵多田小心翼翼落脚,“最迟明早就到了。”
窦娘子震惊,“这么远?”
不远不行,他们想安生过日子,自然不能让外面的人轻易找到,赵多田道,“我们当时走投无路才躲到山里来的,从山脚到山谷,走了整整一天呢。”
窦娘子不说话了。
饥荒最严重的时候,益州官兵到处搜查戎州人,一经发现,毫无理由的遣送回戎州。
他们不藏深点,早就被赶回去了。
窦娘子不曾问过戎州的情况,眼下不禁好奇,“你们见过岭南人吗?”
“没见过。”赵多田没有回头,见旁边树枝粗细适中,砍下来给她们做拐杖。
又道,“我堂伯开粮铺的,村里的几口井干涸后,我们原想进城投靠他,发现不对劲后提前出了城,一路北上逃荒,根本不知岭南人的事...”
“那你们算幸运的了。”窦娘子右手杵着树枝,顿觉整个人轻松不少,“都说那些人凶狠残暴,凡他们所经之地,无不血流成河。”
“咱现在不怕他们。”赵多田满脸坚毅。
窦娘子晃了一下神,不怕吗?她们听说后都怕得不行呢。
赵多田继续往前走,“山里易守难攻,岭南人进不来的。”
窦娘子回想自己看到的围墙,心有怀疑,不过想到岭南人真要越界,她们村首当其冲,这样一来,山里算安全了,抱着这个想法,进村后,她挨家挨户敲门,让她们到古井边集合。
她大嫂是村长,出事后,村里的事就落在了她头上。
天还未亮,村里静悄悄的,是以窦娘子的叩门声格外突兀,甚至吓得孩子夜哭不止。
赵多田过意不去,“婶子,大家都睡了,不然等天亮再说吧。”
房屋密集,村口进来便能看到正中央的井,窦家在井水右侧,窦娘子一家一家敲下去,到自家门前时,门倏地从里拉开了,露出一张形容枯槁的脸,“怎么现在才回来?”
窦娘子不答反问,“大嫂怎么样?”
老妇侧身让开,见她身后跟着两人,欲言又止。
窦娘子指着赵多田,“他们是戎州人,在山里住了已有数月,这次来是接我们上山的。”
她想好了,无论村里人愿不愿意,她都会带着家人搬到山里去。
老妇蹙紧眉头,“你想好了?”
“娘,我知你舍不得大兄他们,怕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们,可官府不给咱活路,咱待在村里,早晚会没命的。”窦娘子从没用这副语气和婆婆说过话,进村前,纠结许久,现在说出口,安心了许多,“山里有好几个村,大家一起开荒,一起围墙,有商有量的,比村里安全得多。”
说话间,窦娘子引小两口进了堂屋。
堂屋黑漆漆的,赵多田手里的灯笼一照,差点跳起。
墙面斑驳的角落,几个光秃秃的脑袋嗖的探出来,他以为看到了鬼。
“阿娘...”一道软糯糯的女声传来。
窦娘子鼻头一酸,迅速低下头去,“阿娘回来了。”
赵多田稳住心神,定睛一瞧,却是四个剃了头的小孩,她们靠墙坐着,身上盖了一床深灰色的被褥,身下垫着草,像被谁藏在那儿似的。
窦娘子上前,抱起眼眶泛泪的女儿,“在家有没有听阿奶的话?”
小姑娘靠在她肩头,嘤嘤哭了起来。
窦娘子拍着女儿的背轻哄,“阿娘回来就不跟朵儿分开了。”
小姑娘没有止住哭泣,反倒哭得更大声了,另外三个小孩坐在那儿没动,但看眼睛也是红的。
这时,隔壁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窦娘子如梦初醒,“朵儿快睡觉,阿娘看看大伯母去。”
朵儿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赵多田虽然没有孩子,但逃荒路上,族里最小的堂妹一直是她背着的,平日他离开久了,小堂妹也会这般不舍,他和窦娘子说,“是不是还要知会里面的几户人家?我和黄月去吧。”
人心复杂,要他单独留黄月在这儿肯定不行。
窦娘子抹了下眼泪,“劳烦你了。”
赵多田走后,窦娘子看向角落的侄子侄女,嘴角浮起笑意道,“帮着阿奶收拾行李,天亮咱们就走。”
最大的孩子八岁,官吏进村那天,他们被阿娘关在屋里,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阿娘第二天被二婶背回家快死了,村里其他婶婶大声嚷着不想活了,平日带她们挖地道的几个姐姐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