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也不想走错路啊,上次来荆州,李解在每座山头都做了记号。

但山里树多草深的,记号早找不着了,能走到这儿还是他目达耳通的缘故。

换成族里其他人,把他们带回戎州也说不准。

看梨花仍躲在细密的草丛里,他不情愿的说,“那我走前面了啊...”

他们已经过了最陡峭的山,面前的这座山坡度缓,地上长满了一簇一簇的草。

脚踩到草窝里,不打滑,走起来不费劲。

就是心里有点不爽。

李解和刘二跟在他后头,有意无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往日最积极的梨花更是走到了最后面。

他懂他们的意思。

如果不小心遭村民发现,靠他拖住村民,他们好逃命。

他苦兮兮的说,“村民累了一天,鼓声一响恨不得立刻飞回家,根本没心思乱走的...”

“而且荆州派了人监督他们干活,谁没事乱跑被逮到要受罚的。”

“哦。”天天跟他斗嘴的赵铁牛淡淡的应了声。

赵广从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忍不住催促,“走快点啊...”

“不着急,要不你先去山上瞧瞧?”赵铁牛爱喊打喊杀不假,但还不至于想跟山背后的村民硬碰硬,“天还没黑,你看看村民们到底是回村了还是在原地铺床休息的...”

“......”

赵铁牛不敢太大声,“村民们往外开荒,离村子越来越远,极有可能会卷了草席在山里睡觉...”

族里妇人去富水村挖地就不怎么回来睡觉的。

说是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有那个工夫,不如多睡一会儿。

以己度人,村民们或许也是这样的。

他转身问梨花,“三娘,我说得对不?”

犹记得梨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知何时,梨花竟落后到五步远的位置,他看看梨花,又看看赵广从,恍然大悟的朝梨花走了两步。

“三娘莫怕,真要被村民发现,我拼死也会护你离开。”

“......”要不是他说完话又朝梨花走了两步,赵广从或许就信了他的鬼话了,朝赵铁牛翻了个白眼,赌气似的往前走,“大不了被抓去做苦力,我才不怕呢。”

然而走到山上,嘴硬不起来了。

晚霞褪尽,夜幕笼罩的山宛如拔了毛的鸡般光秃洁净,他不敢想象,往前几百米能去哪儿藏身...

“三娘,你得来瞧瞧...”

残云翻涌,村民们好像迁徙的蚁群,驼着沉重的树木慢慢往灯火处走去。

山间,时不时有举着火把的人吆喝着什么。

荆州的口音,赵广从听不懂,他眺向远处,眉间浮起几丝忧愁来,“村子里能看到这边的情况,咱们直直下山,肯定会惊动守山的管事...”

他给梨花指火把的位置,“看到没,数十米就有管事...”

梨花未答。

山与村子间还隔着一座小山头。

山头上的树已经砍伐殆尽,一露面,就会被巡逻的管事察觉。

她收回目光,低头独自爬上山的赵漾,“你怕不怕?”

赵漾眼里映着远处村落的灯火,语气认真,“不怕。”

“那我们就进村,若有人套你的话你只告诉他们老家戎州的,这番去荆州探亲的,其他什么都别说...”梨花摸他的头,“记住了吗?”

赵漾侧目,眼睛落在她额头上,小脸绷得紧紧的,“记住了。”

赵广从惊愕,“你不怕被抓?”

“村子建在官道和山路中间,想去小镇,必须经过村子,既然这样,自然是连夜进村比较好...”

“管事问起咱怎么办?”

梨花说,“石家不是给你造了假身份吗?你继续用那个身份,我们的话,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梨花拍了拍不知什么时候鼓起的胸脯,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所。”

戎州节度使率众多将士官员投靠了荆州,沈七郎舅舅给的过所肯定有用,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替赵漾整理微乱的发髻,“二伯还记得村长家吧?”

“记得。”赵广从给梨花指,“灯火通明的地儿就是了,村长是荆州人,每天都有管事去他家吃饭,他们骨子里瞧不起戎州人,饭桌上却爱谈论戎州事,以致吃顿饭要吃许久...”

梨花抬脚,“在管事面前把腰板挺直了。”

“......”三娘是不是没听他说啊,人离乡贱,戎州人在荆州人眼里是难民,是落魄户,是可以任意宰割的对象...

刘二拍他的肩,“听三娘的就行了。”

天色渐暗,上山时,赵广从负气的走在最前头,梨花落在最后。

下山却调了位置,梨花镇定自若的走在最前,赵广从缩头缩脑的走在最后。

她们挑着担背着桶,在这荒芜的山间极为醒目,几乎还未走到山脚,管事就发现了她们。

“哪儿来的?”管事操着官话问。

梨花回,“益州过来的。”

管事回头,朝远处喊了句,顿时,无数火把聚集过来。

他们衣着统一,黑色开衩的袍衫,深灰的裤子,半数人戴着幞头,阵仗极大。

梨花一走近,十来人就把她们围起来,一发髻高束,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摸着胡须,目光恣意的盯着梨花,突然裂起满口黄牙笑起来。

赵漾直勾勾瞪着那人,被梨花牵着的手攥紧成了拳。

察觉到这点的梨花略感诧异,赵漾竟然懂这种令人作呕的笑?

压下这丝好奇,她从怀里摸出份过所,“益州要打仗了,我们来投奔亲戚的。”

络腮男不屑的瞥了眼。

到了难民村,他就是土皇帝,谁签的过所都没用!

看小娘子目光清明透着期待,好像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有心逗逗她,“我瞧瞧...”

这一瞧,笑容就凝滞了。

做管事前,官府就召集大家强调了几件事。

一,不得私自离开荆州。

二,不得收留外州远房亲戚。

三,不得与外州人通信。

四,不得招惹贵人。

那时荆州已涌入了难民,富贵人家的郎君娘子也混在其中不好辨认,怕不小心做错事,便问了句怎么辨别贵人的身份。

县令说过所。

开朝以来,百姓办理过所,由县衙将手续递到州城衙门,州城衙门向京都衙门申请。

西南干旱,官差途中补给困难,便由州城衙门直接签发。

无论哪个衙门签发的过所,申请人的姓名,住所,去往哪儿都写得清清楚楚,随行几人也记载了,而眼前这份,除了孤零零的衙门印章,什么都没有。

“看完了吗?”梨花不卑不亢的问。

络腮男纠起两道眉,狂妄的脸上再没了刚刚那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