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他记得三娘子在饥荒那年突然癫狂,六亲不认,只能将其锁在家里,三东家四处寻医问药,终于在小蛇山求到了符水,三娘子喝了符水后恢复了清醒,但后来有没有发病他就不清楚了。

回忆间,头顶的乌鸦重新拢成密不透风的网,唰唰唰的俯冲下来,他心头一悚,下意识的屈身抱住了头。

受惊吓的人不在少数,或目瞪口呆,或失声尖叫,无不脸色苍白,瞳孔大瞪,就在他们以为乌鸦会啄人时,黑压压的残影忽然涌向四周,稳稳的立在枯黄的枝头,如老僧坐定。

场面寂静,回过神的人们呆滞的转动眼眸,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接连响起。

赵广从想起刘大的话,面色不愉,“你才中邪了,三娘蕙质兰心,乌鸦亲近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刘大不敢惹他,忙道,“是是是,是我胡说八道……”

“哼…”赵广从斜眼瞟他,“三娘是我赵家族长,岂容你说三道四,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传到三弟耳朵里……”

刘大心里直叫苦,赔着笑央求,“怪我嘴贱,求二东家饶命!”

赵广安宠女的名声人人皆知,这事要被他知道了,铁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鸦群震起的尘土在空气里弥漫,赵广从不愿磨嘴皮子,冷笑道,“下不为例。”

乌鸦落树后梨花就五味杂陈的领着人进了村,村道上堆积的柴火已然不见,往日晾晒药材的院墙支起了茅草屋檐,整齐而利落。

汤九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梨花看哪儿他就开口解释,“屋檐能保护院墙不受雨淋,大雪纷飞时,乌鸦有个躲的地方。”

茅草缝隙处,依稀能看到竹篾的鲜黄,可见屋檐是这几日才弄的。

梨花点点头,转身唤赵广从,说道,“院里收拾得干净,让大家寻空地休息,明早进山。”

家家户户的院门都关着,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进去了人肯定会弄乱。

赵广从飞快的往后面跑,边跑边传达梨花的意思。

大家伙不敢忤逆梨花的意思,天黑时,抱了几捆稻草垫地上睡的。

翌日起床就将稻草捆好放回去,顺道拿扫帚把地扫了,离去时,整个村子如他们来时般纤尘不染。

桑树村的老村长蹲在背篓里,双手攀着儿子的肩,一步三回头的说,“赵家好洁,你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别让他们嫌弃。”

黄四郎低头看眼自己的穿着,这三年没置办新衣,衣服旧得发灰了,因为要打猎,奔跑时衣服上沾了许多草浆,以致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抿了抿唇,说道,“赵家不是那样的人,碰到赵家二郎那天,他穿得不如我。”

“人家是为了混淆视听,故意穿旧,咱哪儿能和他比?”想到赵广从消瘦的身形,老村长感慨万分,“想赵家从前何等风光,现在竟……”

这时,手背忽然一痒,他眯起眼看去,一根黑色的羽毛躺在手背上,轻飘飘的,像树叶刮过皮肤。

想到以曲驱使乌鸦的小娘子,老村长喉咙发涩,“瘦又如何?能把族里的小姑娘养到这般年纪,强过很多人了。”

他家四个孙女,一个都没活下来,甚至连儿子都搭了进去。

“进山后,我会找赵老四套套近乎,看能否给你讨个媳妇,就这知道,阿耶不指望你生子延续香火,只望有个知冷心热的陪着你。”

黄四郎不喜这个话题,望着远处山林道,“山里冷,阿耶你把褥子披着,别着凉了。”

“好。”

黄四郎颠了颠背篓,跟着大家的步伐走,走着走着,感觉肩头的手垂了下去,他不安的仰起头叫人,“张五…”

被叫张五的汉子伸出手探向老村长的鼻前,回道,“没事,瞌睡了而已。”

黄四郎心头微松,爬坡时,怕阿耶摔着,他慢了下来,很快就被张五他们甩开了距离,赵广从的声音穿过寂静的山林飘来,“往里走会冷,大家捡些树叶囤着取暖用。”

他无力的瞅向弯腰捡树叶的人群,膝盖有些弯不下去,就在这时,旁边伸来只手,“把老村长给我背着吧。”

黄四郎直愣愣的看向来人。

他叫不上对方的名字,但他记得他是赵广从的人。

白三郎道,“我体型特殊,背个人就跟背个空背篓似的。”

想了想,他又道,“十九娘让我来的。”

黄四郎杵着木棍,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后面的人认识白三郎,帮腔道,“三郎人好,不会骗你的,进山的路不好走,给他背着吧。”

“我…”黄四郎不知说什么好,但听背上的阿耶开口了,“劳烦小郎君了,替我谢谢十九娘。”

“十九娘不在意的。”

白三郎示意黄四郎放下背篓,随即抱出里面的褥子,把褥子四只脚戳个洞,绳子穿过洞系紧,将老村长套在褥子里背起来,绳子绕过前腰打结。

这样老村长不仅舒适,还不怕透风,白三郎和黄四郎道,“山里有雪,多捡些树叶。”

说完,轻松往前去了。

刘大看到后,偷偷找黄四郎问,“你和三娘子搭上话了?”

梨花较以前的模样变化大,他快认不出来了,而且听赵广从的意思,梨花说一不二,不太好相处,黄四郎是怎么入了梨花的眼的?

黄四郎摇头,前面的人多,只留了些细碎的树叶给他们,就这样还得动作快才能捡到。

因此没心思搭理刘大。

看他抢食般的冲向斜前方的树叶,刘大心下不屑,“那十九娘为什么接你爹过去?”

“不知道。”

刘大笃定他没说实话,又去问甘泉村的张五他们,张家和黄家是亲戚,互帮互衬没红过脸,听了刘大的话,张家人一脸茫然。

“许是体谅他的不容易吧。”说着,忍不住夸梨花,“难怪赵三郎宠闺女,就三娘子这性子,搁谁家不宠着啊?”

刘大想反驳,在他看来,三房的人只懂花钱享乐,连大房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心不在焉的附和了句,嘀咕道,“三娘子是女子,赵家怎么会选她当族长?”

“要不怎么说该他赵家繁荣昌盛呢?”张家人艳羡道,“咱们嫌弃女人力气小吃得多,但赵家却把女人当成心间宝,有劲一处使,日子能不好吗?”

别看他们平安活了下来,但这三年经历的事可不少,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父子互厌,母女相残…

如果说赵家的敌人在岭南,而他们的敌人则在家里。

“哎,错了啊,错了啊。”

刘大面色一僵,不自然的扭头走了。

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张家人满脸惋惜,“他娘同地主家的老太太感情好,如果活着,刘大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