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温向烛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轻侧过脸,作了个揖:“柏将军。”

柏简行坐在马背上垂首看他,眉毛高扬:“又来找你的好学生?”

一个“好”字被咬的极重, 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景帝这些个皇子中, 柏简行最瞧不上裴觉。倒不是瞧不上的出身, 是完全看不上这号人, 照他看来, 尚且年幼的小十九都被这位十七皇子要强得多。

这位将军不藏心思, 向来喜怒形于色,他不喜裴觉,就不给他半点好脸色。偏生温相对十七皇子忠心耿耿,听不得人说他半点坏话。这一来二去,梁子便越结越深。

本只是因立场不合的矛盾也慢慢扩张, 什么都能吵上两句,成了只要两人同时在场便是腥风血雨局面。

若是换做前生, 柏简行这句带着讥讽意味的话一说出口,便又不得善了。

但现在的温向烛已经不是那个温向烛了,闻言他只是淡淡开口:“不,只是赏雪。”

柏简行嗤笑一声, 道:“我搁老远就看见你在这一瘸一拐的, 还赏雪。”

温向烛:……

他又说:“听闻十七皇子今日邀了谢世子进宫,你该不会大老远进宫还没见着人吧?”

温相闭了闭眼, 有些不想同他讲话了。

心想上辈子的矛盾也不能全然怨他太过眼瞎, 柏简行这张嘴得担一半的责。

耳侧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再睁眼时,马背上的人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上马。”

柏简行说。

温向烛微不可察地一愣。

男人眼型很锋利,看过来的时候宛如出鞘的剑刃泛着冷白的光泽。他见人没反应, 低声重复了一遍:“上马。”

“多谢将军好意,我……”

“照你这样,挪出后天黑了你腿也废了。”

温向烛抿了下唇:“将军不是要进宫面圣吗?”

柏简行道:“不急。”

温向烛站在原地没动,柏简行也不出声催促,一双锐利的眼睛一错不错凝着他的面颊。

他的睫毛很长,松散绵软雪花吹过去时不会掉落,会坠在他的长睫慢慢融化成雪水,洇湿一片。配上眼角那颗艳丽的红色小痣,瞧上去无端多了几分莫须有的可怜。

柏简行挪开眼,重重哼了两声。怪不得他同这人吵架,旁人总觉得是他这个粗人冒犯了温相。

都怪这张脸!

太会装无辜了!毒蛇装什么兔子!

分明十回吵架八回都在他在输!

想着想着定远将军把自个想生气了,没好气道:“你上不上?不会腿疼的上不了吧?”

他只是随口胡说,却真误打误撞猜中了真相。

温向烛生在江南,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在没来京城前,他从没见过雪。这玩意对他没什么吸引力,他只觉得冷,每次过冬能害好几场风寒。

在裴觉院里等的那会,害得他双腿又冷又疼,骨头缝都泛着寒气。

他不愿在柏简行面前跌了份,哽着脖子道:“没。”

“只是不愿承将军恩。”

这话把柏简行气笑了,他眉毛一竖,恶狠狠道:“冷死你算了!”

“告辞。”

温大人十分硬气地挺起腰杆往前走,自认每一步都迈的四平八稳,殊不知落在柏大将军眼里像蜗牛慢爬,还爬的又慢又抖。

将将走了两步路,温向烛视线里的白雪红墙陡然飞旋,霎地变幻成纯净的天,等落稳当后入目的景色变成一片漆黑。

那是马儿的鬃毛。

温向烛撑着马背,思绪好半天才跟上了大脑。

他被柏简行甩到了马上。

若是柏大将军知道他在想什么定是会气到跳脚大喊污蔑,他分明只是拦着他的腰把他旋了上去,动作快了点罢了,怎么能叫甩呢?!况且温相这清瘦的小身板,他单手就能拖起来,真用甩的不知道会甩到哪里去了。

“将军?”温向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柏简行一手拿枪一手牵绳,面上看上去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您消停点吧温相。”

“我若走了,隔天就要传出定远将军因私怨,蓄意谋害朝廷命官的消息。”

温向烛腹诽道:他哪有这么不中用,这遭出去,顶天了就是在府上躺个两天。

不过定远将军都纡尊降贵给他当马夫了,此刻再推脱,便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没再开口,安静地坐着让人把他让宫门口带。

柏简行也没再说话,静谧的宫廷只余雪簌簌落的声音。雪地上留下的一连串马蹄印和男人宽大的脚印也很快被飞雪掩盖,没了踪迹。

不过到底是蒙上了层新雪,和来时路不一样了。

宁静的气氛在行至宫门时被打破,自家小厮大大咧咧的声音钻入耳膜。

炽阳站在马车外,双手叉腰:“我家大人弱冠之年便高中状元,又是北宁最年轻的丞相。怎一个惊才绝艳了得?”

另一道男声也很是耳熟:“我家将军可是陛下亲封的定远将军,说一句北宁的保护神都不为过。”

时间有些久远了,温向烛想了半天才把声音和名字对上号,这应该是柏简行身边的明渊。

主子关系不好,连带着下人也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炽阳同明渊年纪都不大,小孩子心性,谁都不愿自家主子落了下风,常背着人争的面红脖子粗。

炽阳道:“我家大人长得好看。”

明渊不服输:“我家将军打了胜仗归来,丢的手帕能放满一篓筐。”

炽阳哼一声:“我家大人自带亲和力,男女老少见了都喜欢。”

“前些日子,还有小儿给我家大人发上簪花,讨人喜欢的不得了。”

见着人越说越过,温向烛听得脸热,轻咳一声。

炽阳看见自家大人回来了,忙迎了上去。跑了两步看见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差点没刹住腿摔个狗啃泥。

他干巴巴道:“见过定远将军。”

明渊一听,怎么还有自家将军的事?小跑过去定睛一看,险些一头撞上炽阳的后背。

埋头行礼:“见过温大人。”

方才争辩的气势荡然无存。

温向烛颔首,动身准备下马,一只带着交错疤痕的大掌就摊在了他的眼前。

柏简行没觉着什么不对,看他不动还把手往上抬了抬:“下来啊。”

男人神色坦然,带着几分浑自天成的冷意,说出来的话却令人瞠目结舌:“要我抱你?”

温向烛:……

炽阳:?

明渊:?

“多谢将军。”温向烛没这么厚脸皮让人抱来抱去,丢不起这人。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柏简行手心,腕上带的首饰便稀里哗啦全堆在了腕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