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2页)

往那一坐,活脱脱像个下凡的散财童子。

“方才那个人,已经走过去好几次了。”柏简行忽然道。

温向烛不以为意:“我知道啊。”

柏将军补充:“他在骗你的钱。”

“他手上生了许多冻疮,衣服全补丁。”绿衫丞相声音散漫,说话间又抛了一把碎银子精准落到路过的乞丐碗里,“他是真的穷,便不算骗。”

温家在江南那块,可谓是富甲一方。

温向烛打记事开始,就没见过自己娘亲穿过一件同样的衣服,纵使内衫一样,也会配上不同的外褂。饰品更不用多说,一屋子都放不下。

就连府中的下人,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

世上有富便有贫,早年间景帝出兵打仗,江南涌进了无数流民。

那些人个个蓬头垢面,大人满目憔悴,小儿骨瘦如柴。

温向烛那年尚且年幼,跟着温夫人给难民施粥。他看着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孩怯生生看着他鲜亮的衣服,眼中流露出的羡慕,以及丝丝密密的渴望。

可他们连温饱都是奢求。

温向烛看得难受,回家闷在房里一天没吃饭。温夫人心疼的不行,抱在腿上哄着他吃最爱的牛乳香糕。

他趴在母亲怀里,闷着嗓子问:“他们吃过牛乳香糕吗?”

“还有桂花栗子糕,他们吃过吗?”

温夫人这才知道他因何难过,美丽的夫人抬手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脸:“小烛,这个世上这样的人太多了。”

“我们帮不了所有人,你也不要难过。”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伸出援手,便是我们能做到的所有了。”

后来,北宁打了胜仗,难民也渐渐从江南失了踪迹。

但温向烛却有了留心视线里所有人的习惯,瞧见贫困潦倒的人便给些碎银子。

若看见那些家里出来巨大变故的人亦或者活着都是一种艰难的人,他会脱下身上的一件首饰给出去。

有时候温小公子叮咛当啷的出门,回来便没个声响了。

久而久之,温府出了个菩萨心肠的小公子便人尽皆知了。那一块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受过他的恩惠,他们会称温家的小公子为“小神仙”。

甚至有人言道,实在走投无路了便去温府吧,温家的小神仙会救你的。

直到温老爷说他:“照你这样,温家的钱花完了也只能帮到极少一部分人。”

“而且你只能帮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往后还有无数座大山在等着他们。”

温老爷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温向烛知道爹爹没有生气,便爬上了他腿上,问:“那要怎么才能彻底帮助他们?”

温老爷说:“北宁好了,他们才能好。”

他接着问:“北宁怎么才能好?”

温老爷没想到年幼的儿子会问这个问题,玩笑道:“北宁都是好官,北宁便好了。”

温向烛看着爹爹的眼睛,定定道:

“那我要当北宁的好官。”

于是小神仙拿起了笔,从黄口小儿学到了弱冠之年。

从江南走到了京城,从无忧无虑的小公子成了北宁的温相。

“所以我便来了。”温向烛忆起从前,脸上还有些未消散的怀念,“不过从前的习惯倒是很难改掉了。”

现在想来,有一颗怜悯之心也不尽然是好事。他和裴觉的孽缘,不就是因为当时蜷巴在宫墙的十七皇子,让他想起了当年难民,心生怜悯,便搭进去了一辈子。

他最对不起的便是当年说要做北宁好官的自己。

柏简行垂眸盯着他看,廊桥浸在融融月色里,木质的桥板随着路人的步伐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温向烛上半截身子斜倚在栏杆上,墨发被夜风撩起几缕。扫过眼角的红痣时,像一笔晕在水墨画上的朱砂。

“看我做什么?”

他思绪敛起,撩开眼皮扫过去,忽然开口。

柏简行没头没尾来了句:“如果你留在江南,能当一辈子富裕公子。”

“将军不上战场,也能承袭爵位,当一辈子闲散王爷。”

柏简行顿了顿:“不一样。”

“我的家就在京城,你背井离乡,总归是辛苦些。”

温向烛看着他,道:“我愿意便不辛苦。”

这句话轻得像风,掠过耳畔便无影无踪。但还是在柏简行心窝留了痕,似针扎过,不痛,倒反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酸麻。又像是在他心里窝了只兔子,胡乱撞击他的胸膛。

说话间裴书做完了灯,提着两盏黄澄澄的灯噔噔上桥。

“老师,将军。”

“给。”

“给我们的?”

六皇子重重点头。

这番让温向烛直接幻视他幼时了,他在乞巧节也给他爹娘做过河灯。也是像裴书这般,做好了小跑过去给爹爹娘亲——

呸。

什么爹娘,什么跟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接过:“多谢殿下。”

温府距这处不远,今天街上人也多,他便没叫炽阳骑马车送。

柏简行和裴书和他顺路,结伴走了一程。

六皇子和他熟了些,胆子也大了起来,走在两人中间叽叽喳喳说方才做灯的趣事。

温向烛听得认真,时不时笑两声。

忽而,他脚步滞住。

只见温府门前蹲着团黑漆漆的人影,地上还放着一盏快要燃尽的灯。

裴觉抱着膝盖,闻声抬起头。

他双手蜷成一团,死死盯着向他走来的三人,目光几乎要凝成见了血光的刃。

声音低沉沙哑: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