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带新人

派出所询问室那扇简陋的木门在身后关上, 姜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楼走廊的尽头,那两盆熟悉的茉莉花被新同事照顾得很好,枝叶绿油油的, 洁白的花朵在枝叶间绽放, 香气四溢。

晨起的阳光照过来, 正投在那两盆枝繁叶茂、花开灿烂的茉莉盆栽上。

也温柔地披洒在忙碌一夜没有休息、满身疲惫的姜凌身上。

阳光并没有驱散姜凌心头那沉甸甸的寒意。

说实话,面对这样的家庭暴力案件,姜凌心里没底。

虽然刚才姜凌说得斩钉截铁,但她知道我国司法实践也是在不断完善与发展的,现在想真正严惩张明辉, 困难重重。

在现在的法律背景之下,虐待家庭成员定罪门槛高、量刑起点却很低。情节恶劣的, 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只有引起被害人重伤、死亡的,才会处两至七年有期徒刑。

什么是情节恶劣?在取证困难、鉴定标准落后、孩子无法清晰指认的情况下,认定难度很大。像小宇这种心理创伤,根本不会被法庭采纳。

法官可能会认为孩子需要抚养, 过分惩罚父亲对孩子不利;或者在当时“家是法外之地”思想影响下,法官会认为父亲管教孩子下手重了一点是家事, 应以批评教育为主。

张明辉是小宇唯一监护人, 这既是魏长锋先前处理方式温和的原因,也有可能成为法官、检察官、社工的顾虑:把父亲重判或者关押, 孩子谁来养?

送福利院?九十年代的福利院条件差、人满为患,更没办法提供良好的心理康复环境。送亲戚?张明辉从鄂省调过来, 他的亲戚多在外省,关系复杂且经济普遍不宽裕,谁会愿意承担一个才七岁孩子的抚养责任?

更重要的是,张明辉太会演!

刚才在询问室里姜凌就发现了, 他虽然是读书人,但关键时候很能放下身段,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魏长锋大腿哀哀哭求,言辞恳切、句句走心,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他若是在法庭痛哭流涕,表示“这是一时冲动”、“后悔莫及”、“都是为了孩子好”、“保证以后不打”,很容易被法庭采信为“悔罪表现”和“教育改造可能性大”,从而作为从轻或减轻处罚的依据。

就算闻秀芬与邻居们上庭作证,指认张明辉长期对小宇施加虐待,那又怎样?七岁的孩子容易受暗示,或者因为恐惧表达不清,只要毛巾厂领导出面保张明辉,教唆小宇翻供……

想到这里,姜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警察能够做的,只是立案侦查、寻找证据,提交检察院,最终张明辉会怎么判决,并不是警察说了算,更不是姜凌一个人说了算。

到底应该怎么办?

姜凌的目光落在那两盆茉莉花盆栽上。小小的花朵,娇怯怯迎着阳光绽放,美得柔弱、美得圣洁。

儿童,是祖国的花朵。

这句话,不应该只是一句口号。

“姜凌!”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将姜凌从沉思中唤醒。

姜凌顺声望去,是郑瑜。

郑瑜跳下车,快步向她走来。利落的短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凝重和怒火。

她身后跟着两名便衣警员,同样步履匆匆。

“郑瑜。”姜凌迎上几步。

“张明辉虐童案我接手了。我刚从医院过来,小宇情况不容乐观。具体情况,你给我详细说说?”郑瑜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锐利扫过警务大厅,仿佛想要用眼神寻找并杀死那个把小宇打到自闭的畜生。

郑瑜已经结婚生子,儿子今年两岁,正是母性最浓的时候,最看不得小朋友被欺负。这个案子姜凌刚报上去,她便义愤填膺,主动请缨揽了过来。

姜凌言简意赅,用最简单的语言复述了虐待的事实、小宇的状态、张明辉表演出来的“悔恨”,以及他父亲也曾暴打年幼时的他、对妻子去世原因前言不搭后语。

“畜生!”郑瑜听完,几乎是咬着牙根迸出这个词,母亲的本能和警察的职责让她胸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把孩子打成这样还说是管教?一会说他妻子生病,一会又说摔伤,简直是……”她猛地顿住,抬眸看向姜凌。

两人视线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异口同声地说:“死因存疑!”

一想到张明辉身上极有可能背负命案,郑瑜后背有些发寒:“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姜凌,犯罪心理这一块你比较专业,你帮着分析分析吧。”

作为重生者,姜凌比任何人都明白家暴的可怕。

她见过太多的罪犯档案,往往家庭内部的伤害,更深、更重、影响更久远。

“郑瑜,先把张明辉先带回去吧,你等下来我办公室聊。”姜凌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我们一起商议,看看下一步侦查计划怎么走。”

郑瑜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此刻郑瑜和姜凌的思路出奇的一致——必须严惩张明辉,保护好小宇。哪怕取证困难,哪怕费神费力,也一定要将张明辉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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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画像小组办公室。

姜凌和李振良等人围在黑板前讨论着张明辉虐童案。等到郑瑜过来,姜凌的思路已经整理得比较清晰了。

破了6·24小巷杀人案之后,姜凌与郑瑜关系越来越亲近。

晏市公安局女性警察占比较小,姜凌与郑瑜能在这个男性为主的系统里脱颖而出,靠的是一股子拼劲。

因此两人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郑瑜一进办公室,姜凌便冲她招了招手:“郑瑜你来,我们刚刚正在讨论张明辉虐待亲生儿子的犯罪动机。”

郑瑜爽朗一笑:“我懂。三定侦查法第一步嘛,定性质。”

姜凌站在黑板前,指着刚才探讨留下的关键字解释:“对亲生儿子实施如此凶残的虐待,无外乎是以下四个动机。”

“第一,严重的情绪失控和攻击性转移。这种人往往是生活不如意者,他们将负面情绪发泄在更弱者身上,比如妻子、孩子。”

“第二,极端的控制欲和扭曲的权威感。这种人往往将儿子视为私有物,儿子稍有反抗便会使用强硬手段进行镇压。”

“第三,可能的代际创伤。这种人往往有一个不幸的童年,经受过来自父母或其他长辈的暴力,有样学样,习惯性使用暴力作为控制手段。”

“第四,怨恨转移。这种人往往因为憎恨而心理扭曲,将这种不满、仇恨投射到孩子身上。”

郑瑜点了点头:“你分析得挺全面了。我看张明辉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这四种动机的混合体。第一,他是一个失败者。你想,他要是在原来的单位混得好,也不会调到一个快要倒闭的毛巾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