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接到耶律赫等人死了,而且死相很难看的消息时,鸿胪寺卿谢飞轩正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都浑然不觉,他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你再说一遍?”

下人头都快要垂在地上了,战战兢兢地又复述了一遍。

确认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谢飞轩心口一疼,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他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儿,随即猛然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官靴菜的地面咯吱咯吱作响,他咬牙切齿道:“这群蛮夷,活着的时候不让人安生,死了还要给本官添堵!”

想他们鸿胪寺,除了安排外国使臣的住宿、饮食、觐见礼仪等,还要管理投降的异族首领和那些归附的臣属。耶律赫是降臣,按照一般情况来说,降臣都有自知之明,入了京就夹着尾巴做人,等皇帝给个封号,做个富贵闲人醉生梦死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偏偏这些投降而来的西羌人,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宴席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想着刺杀皇帝。想起当时的场景,谢飞轩还心有余悸,睡都睡不安稳。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刺客浑身是血,他就跟疯了一样,都快死了,浑身是血还一门心思想着刺杀皇帝呢。

谢飞轩当时被吓得脸色苍白,只恨自己没有四条腿跑,好在情况很快被控制住了,要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官员。

众所周知,萧宴宁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遇到刺杀事件,谢飞轩还以为他会暴跳如雷。然而新帝大抵是为了把顺应天命坐实,愣是捏着鼻子表现出了和善的一面,说是相信耶律赫,刺杀之事都是那个呼斩金干的,耶律赫不知情不予追究。

谢飞轩等人当时私下里还说皇帝这是为了大局和名声着想,谁知没过多久,新皇暗中把那些西羌人给搞到诏狱里去了。

谢飞轩心想,去诏狱也好,这种大逆不道的人,死在诏狱最好,省得他们自己找死不说还连累人。耶律赫等人在诏狱的日子,谢飞轩简直就是摆脱了一个大麻烦,走路都带风。

谁曾想他再次猜错了帝王的心思,皇帝竟然没有趁机把人杀了,还把人给全须全尾地放了出来。

谢飞轩心里不待见西羌这些麻烦精,还是认命的给他们安排了饮食。

耶律赫可能在诏狱里受了惊吓,精神有点恍惚。

谢飞轩心道,这也没办法,谁去诏狱走一遭,精神都不会好。

这年头,能全须全尾从诏狱走出来的没几个,安王算一个,耶律赫这些降臣算一个。

他们能出诏狱,那都是皇帝法外开恩。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结果呢,这才安生没几天,这群祸害全死了。

住处和饮食都是他们鸿胪寺安排的,这个责任,他想推脱都推脱不掉。

想到这,谢飞轩在心里咒骂着耶律赫这群害人精的祖宗十八辈。

“大人……”鸿胪寺丞梅盛见谢飞轩在盛怒中一时乱了方寸,连忙提醒:“当务之急是先去现场查看一番,也好向皇上禀明情况。况且京城发生这等大案,五城兵马司、礼部、兵部都有责任。”

谢飞轩猛然站住,梅盛这话倒是提醒他们了,这样的大案,他们一个鸿胪寺哪能承担的起,大家都有责任。

而且最先着急的也不应该是他们鸿胪寺,应该是五城兵马司才是。

想到这里,谢飞轩整理了下衣服:“走,我们也去现场看看情况。”

出了命案,五城兵马司的人早已封锁现场,刑部主事也前往案发现场,然后根据现场情况写折子上奏。

宫外因西羌降臣突然死亡而议论纷纷时,梁靖正在乾安宫。

他入宫的时候萧宴宁正在批折子,他让梁靖不必多礼,梁靖纠结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听话。要是以前,殿内又没其他人,梁靖早就站起身了,现在他心里有鬼,有点心虚不自在,所以在那里磨磨唧唧。

萧宴宁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起来说话。”

梁靖不再纠结了,站起身。

他站了一会儿,萧宴宁愣是没再看他,梁靖知道萧宴宁不高兴,他咬了咬嘴,瞅了一圈,看到御案上的墨水还有一半,他巴巴道:“皇上,臣为你研磨吧。”

萧宴宁轻飘飘地嗯了声,梁靖快步上前开始研磨。

萧宴宁今日折子批改得格外认真,折子在他手里过了一道又一道,梁靖这墨研得就有些心不在焉。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说什么,但看着萧宴宁冷峻的侧脸,他又没说出来。

感受到梁靖几次递过来的目光,萧宴宁终于放下笔施施然朝他看去:“有话要说?”

梁靖放下墨就想行礼:“臣有罪。”

萧宴宁都被气笑了,他啧了两声阻止他:“说话就好好说话,跪什么跪。”

梁靖抬眼瞄了他一眼,又在那里吭哧了半天,声音有些压抑:“皇上,耶律赫等西羌来的降臣,死……都死了。”

萧宴宁点头敲了敲御案上的折子,他道:“我知道,”

梁靖闭了闭眼,小声地实话实说:“是臣做的。”

他对西羌一直有恨,这种恨从儿时起,到现在也无法消除。耶律赫带人入京时,他远在云州,听到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也配出现在大齐京城,他们根本不配活着。

天下谁不知道他梁靖和西羌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回京时,他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些人。他本来也没打算给这些人好脸色看,结果他还没见到耶律赫,就出了梁牧的事。

救治梁牧的过程梁靖根本不想回忆,即便是做梦,也全是血,全是痛苦的吼叫声。

梁牧在昏迷期间,一直断断续续说着胡话,他的记忆很混乱,一会儿喊着父亲兄长快逃,他断后,一会儿喊着有本事你们杀了我,更多的时候梁牧都在无意识地抱着身上的被褥身姿僵硬,嘴唇都被咬破了,浑身是冷汗……

他在无声地喊疼。

张善说,梁牧这是受了太多疼,太多罪。

梁牧身上的毒已解,可他的思绪还残留在噩梦中,以为自己处在变成药人的过程中。

那是一场噩梦,他清醒的时候日日夜夜都在生不如死的疼痛中度过,那非人的日子刻在了骨子里。

他很疼。

梁靖看着这样的梁牧,心底涌出无限的恨。

耶律赫是西羌王族,他自然知道把人变成药人会经历什么。他们就那样让梁牧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具傀儡,从此庇护着杀害父兄的仇人,利刃却对准了他曾守护的人。

梁靖心道,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这么折磨人,把人害得生不如死,结果只需要一句投降,就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