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萧宴宁搁下手中的狼毫,抬眸望向身侧凝视自己多时的人,修长的剑眉微微一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梁靖恍然回神,将手中墨锭轻轻搁下,他轻声道:“方才想到了耶律赫……”

“想他做什么?”萧宴宁纳闷,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想把他挫骨扬灰?”人都死了,还在惦记着,除此之外,萧宴宁想不出梁靖念叨耶律赫的理由。

梁靖也不是真的在想耶律赫,只是思绪恰好到了这里,听闻这话,他忙开口:“已经不想了。”

萧宴宁瞅了瞅他,见他十分真诚认真,于是换了话题:“梁二哥怎么样?”听张善说哪怕是解了毒,梁牧身体因中毒太久太深终究损伤寿命时,萧宴宁心里也不好受。

哪怕和梁靖没有这样亲密的关系,他也觉得梁牧命不该如此。

只是他不是神医,能做的只能是御医要什么药材,他都给提供上,尽量让梁牧未来的日子安康。

梁靖脸色露出一丝浅笑,他道:“他很好,今天比往常多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精神头也好了很多,还多喝了碗粥。就是偶尔还有些梦魇,不过问题不大。”梁靖是真的很高兴,能吃能喝就好,被药物损坏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等再过些时日,身上的毒素就会排干净了,倒是人只会越来越好。

萧宴宁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只能慢慢来。

这时,砚喜前来禀告说是安王求见,萧宴宁:“宣。”

安王这次入宫求见主动提起了前往通州的事。

梁靖当年在西境时一直在安王手下当差,现在安王又在救治梁牧身上出了很大力,梁靖心里对他又敬佩又感激,听闻他要离开京城,这一走,两人不知何时再见,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舍。

萧宴宁也劝道:“年关将至,三哥不妨过了这个年再去?”

安王摇了摇头,他道:“不了,宫里母妃身体安康,臣那安王府也没什么人,横竖都是冷清,在不在京中过年并无分别。”

萧宴宁:“……”安王说起这话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静,萧宴宁心里有些酸涩。

他道:“既然三哥决定了,也好。”安王府处处熟悉,处处有过去的影子,倒不如趁机换个环境,时间长了,伤口哪怕不能完全愈合,也能淡下去一些。

于是萧宴宁又问:“那三哥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安王:“臣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话说到这里,他神色犹豫,看了看梁靖,又看向萧宴宁改了下口:“再过段时间也行,到时梁牧的身体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臣想着带他一同前往通州,不知皇上和梁侍郎意下如何?”

梁牧活着,站在梁靖站在皇帝站在安王的立场上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然而这样的喜事往往伴随着非议。

梁牧失踪十多年而不是十多天,安王相信萧宴宁既然选择让御医全力救治他,就不会因为他曾是西羌王族身边的‘药人’而心生隔阂。

只是皇帝没这个心思,其他人呢?

安王自打入了一趟诏狱,遇到事情,他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

梁牧战死是英雄,时隔十多年突然起死回生,他很可能面临的不是掌声,不是欢迎,而是众人对他的猜疑。

如果大家知道他就是耶律赫身边那个只知道发疯发狂甚至要刺杀帝王的‘药人’,那有人心里必会会生出阴谋论。他们不会问梁牧受了什么苦什么罪,他们会对梁牧进行质问,质问他是真的因药物失去神智还是当年为了活命投降了。

如今是不是也为了活命故意这么说自己神志不清。

不是每个人都听说过药人,即便是知道了药人的存在,然而别的药人都撑不住多长时间,梁牧凭什么能活十多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梁牧受的那份罪。

他们会质问这些年梁牧在西羌护过多少次西羌王族,救过多少次西羌将士,他们甚至会质问梁牧手上沾染了多少大齐将士的血。如果他杀了自己的同胞,他该怎么偿还那些人的命。

梁牧生性坚强,体格强壮,所以他历经生死成了药人,他也熬过解除毒性时的生不如死,他甚至可以和人当场对峙,可他却未必经得起流言蜚语的恶意中伤。

一个人可以很强大,一个人有时也很脆弱。

有些明明不是梁牧的错,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

鲜花和掌声伴随着衣冠冢在十几年前已经落幕,起死回生的人不一定能得到公平对待。

而且,这世上本就有一些人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哪怕知道梁牧有苦衷,那些人还是会把那些罪名往他身上泼。这其中有人也许是真的担心梁牧叛变,毕竟十多年不见又在敌人地盘上,常言道,人心易变。但绝对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在这里面搅弄风云。

梁靖备受帝王宠信,他在云州又得罪了一帮子人,不想梁靖往高处走的人,被他得罪的人正好都可以借此攻讦梁靖,动摇圣眷。

最最关键的是,没人可以为梁牧的这十几年作证,单凭他一面之词,不足以服众。

即便萧宴宁这个帝王完全站在梁牧这一边,也挡不住一些人的怀疑,更挡不住悠悠众口。

今日耶律赫等西羌降臣的死,别人猜不出缘由,安王心里却清楚定然和梁靖有关。

耶律赫等人入京,帝王接受他们投降,从此以后,西羌降臣就是大齐人,他们会被受封,以前种种恩怨至此一笔勾销。

哪怕有着血海深仇,见了面也只能维持表面平和。

安王原本也以为耶律赫会在京城安然度过余生,毕竟西羌当众的刺杀事件,萧宴宁都捏着鼻子认了。只是安王到底低估了萧宴宁对西羌的厌恶,也低估了梁靖和萧宴宁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梁靖可以说是萧宴宁一手带大的人,加上刺杀和梁牧的事情,萧宴宁岂会容耶律赫等人活着。

当然,要说真心话,耶律赫等人死了,安王绝对站在一旁拍手叫好的人。

既然这样,安王觉得梁牧更不应该和西羌王族扯上关系,更不该是那个当众刺杀大齐帝王的人,梁牧不该成为别人口中议论的对象,他从始至终都是大齐的英雄。

所以安王想着,不如带梁牧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待时机成熟,再以合适的方式把他的存在昭告天下。

萧宴宁和梁靖因安王的提议而沉默,两人都明白安王的担心,这世道,人心有时澄明如镜,有时却污浊似墨。

萧宴宁道:“三哥的担心朕知道,不过这件事还是要看梁牧自己的意思,若他愿意如此,就让他跟着三哥去通州走走,也好散散心。若他不愿就此离开,朕也会想别的办法……”他眼中含了丝笑意:“再者明年开春,朕正有意遣官船与他国通商,船上也缺良将之才,到时正好可以让他随船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