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正文完(第2/3页)

氤氲的热气中,笑声还未停歇,往回收的筷子俄然颤动,尚未夹稳的羊肉从两只竹筷的中央滑落,孤独地跌在地上。

开怀的笑声戛然而止。

曹操望着自己持筷的手,又望着地上混了尘土的肉片。

“孤确实是老了。”

带着几分怅然的话语传入顾至的耳中。同样的一句话,比起几个月前半真半假的感慨,少了几分伪饰,多了几分神伤。

顾至望着曹操平静而沉落的神色,避开郭嘉悄然伸来的竹筷,将捞到的肉放入荀彧的碗里。

不过片刻,曹操便已恢复笑意。

他正要说几句话,将方才的插曲带过,倏然,一双长筷携着几片肉卷,落入他的碗中。

曹操看着碗中多出的羊肉,将目光投向长筷离开的方向。

曹昂一语不发地收回竹筷,垂眸望向前方,不曾与他对视。

顾至这才出声:“此间没有主公、臣属之分,却有父子、兄弟之情。”

郭嘉持着蠢蠢欲动的长筷,悄悄伸向荀彧那盖着几层肉山的陶碗:

“说得正是,有言道,‘父子之道,天予之’。早年父为子啄食,老年子为父解忧,此乃人伦之道,亘古之理。”

嘴上说着道理,手上亦不落空,即将冲向鲜美的羊腩。

只可惜,在成功落箸的前一刻,另一双筷子坚若磐石地拦住他的筷身,不让他再进半寸。

顾至截住郭嘉的小动作,语气透着凉意:“主公与司空,正是天授予的父子人伦。只是我想不透,某些人并非父子,为何要把长箸伸向别人的碗中,莫非,是想当场认父?”

郭嘉笑着道:“若明远想找个嗷嗷待哺、爱饮酒食肉的好大儿,我便是吃个亏,喊你一声‘义父’又能如何?”

说罢,透着狡狯的眼转向旁侧的荀彧与稍远一些的荀攸,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只需喊一声义父,就能立时得到两个义父,一个义兄,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荀攸抬头扫了郭嘉一眼,听而未闻地饮酒。

因着曹操在场,戏志才对这场风波不置一词,只是从锅中夹了一串蜀椒,放到郭嘉碗中:

“听闻郭祭酒时常齿痛,蜀椒有医治齿痛的功效,郭祭酒宜多食之。”

郭嘉端着盛满蜀椒的碗,笑容微僵,竟觉得后槽牙真的开始痛起来。

荀彧坐在三人之间,无奈轻叹。

他将视线投向稍远处,与曹操对坐而望。

“主公,可要再饮一杯?”

“有劳文若。”

酒香混着清寒的冷气涌入鼻腔,曹操盯着杯中注满的热酒,忽而想起许多年前,他的父亲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将他抱在膝上,用沾了椒酒的长筷,在他嘴角轻点。

——“吉利,吉利,自当吉祥常利,平安长寿。”

酒的热气逐渐涌上头顶,在双眼被酒气熏得发酸的前一刻,左右两侧各递来一只酒杯。

曹操抬眼,望向两个逐渐年长,已然成为人父的儿子。

“祝阿父,长寿安康。”

“愿阿父寿比长松,乐以忘忧。”

曹操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神色隐有动容。

还未等他放下酒杯,握住长子与次子的手,曹昂与曹丕同时放下酒杯,提筷倾身。

十几双筷子整齐划一地落下,收回。

刚烫熟的整锅肉片,再次被一抢而空。

这一回,没抢到肉的仍然只有曹操。

曹昂与曹丕各有收获,分别给曹操夹了两片肉卷。

抢到一筷子肉的郭嘉将肉卷吹凉,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揶揄:

“还是主公好,有两位公子惦记着,不像我,孤家寡人,想认个义父,还要被‘为难’……”

荀彧见他说得过火,夹起一只刚端上的面点,放到郭嘉碗中:“奉孝若是非要认我这个义父,倒也未尝不可。”

“……”郭嘉能面不改色地与任何人玩笑,随时顺杆而上。唯独荀彧陪他一同“玩笑”时,他浑身都不得劲,满耳都是示警的钟声。

“咳……倒也并非那么想认。”

三两句岔开话题,待新一轮的羊腩与肋排煮好,郭嘉眼疾手快地落筷,却在即将夹中目标的前一刻,被另一双筷子精准地截走。

曹操顺利地从郭嘉手上截胡,将羊腩一分为二,分别置入曹昂与曹丕的碗中。

迎着郭嘉略有几分怔愣的视线,曹操只是淡声回应:

“奉孝这是怎么了?莫要与孤客气。”

自从苦练用筷的技艺,郭嘉已鲜少失手,几乎只在顾至手上吃闷亏。

如今被曹操打了个措手不及,郭嘉在感到新奇的同时,亦升起了几分战意。

“先到先得,我自然不会与主公客气。”

新一轮的肉腩下锅,郭嘉与曹操专盯着对方争抢,将其他人抛在脑后。

两个加起来接近百岁的人,此刻像是不到十岁,任由汤水飞溅,只为了从对方所夹的肉腩上撕下一块肉来。

顾至取过炉上用来掌火的蒲扇,为荀彧挡住飞溅的汤水。

荀彧则将顾至持扇的手握在掌中,不让滚烫的骨汤落在他的手背。

不知过了多久,年事已高的曹操首先败下阵来。

像是察觉了曹操的有心无力,郭嘉先一步收筷,做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罢了罢了,这可比跟着明远、二公子登山还累,臣这副四体不勤的身骨,如何敌得过身经百战的主公?”

曹操早已饱腹,此刻郭嘉停了手,他便也顺势放下长筷。

雪已停,寒气逐渐凝聚。锅里的水已停止沸腾,不再飘荡轻烟。

长箸已被放下,众人饮着酒,漫天而谈。

曹昂一反常态地沉默,啜着清酒,几乎不曾插话。

已至半酣的曹操侧过身,往曹昂与曹丕碗中分别夹了一块栗果。

“孤记得阿廉与阿猊爱吃这个。”

曹丕接下碗中被拨好的风栗,低声道:“阿父,我与阿兄俱已成家生子……”

他们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喊小名,到底有些不妥。

曹操只点了点陶碗,示意曹丕倒酒。

见长兄仍是一语不发,曹丕只得认命地提起酒壶,往碗中注入酒液。

曹操询问曹昂:“阿傒这几日是否乖巧,可有闹你?”

曹昂低眉回道:“阿傒这几日跟着先生研习《书》、《易》,无暇顽皮,倒是整日找我诉苦。”

“这小子自小喜欢跟在奉孝、明远后头,也难怪染了几分‘匪气’。”

想到那个精力过于旺盛,滑头滑脑的长孙,曹操莞尔,又问了曹昂几句,曹昂皆据实以答。

待到最后,曹操望着重新下落的雪片,声嗓低沉了些许,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