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3页)
就是这样冷清的褐色眼睛,仿佛天崩地裂也寻常的神情,丢下这么一句话,回了佛堂。
洞开的记忆,让他在这曾见过一眼的奶奶面前,起了山呼海啸的委屈。
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他想说:我被打了;
还想说,清屏姐姐要被打死了;
还想说,我不是怪物;
还想说,阿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咬你;
那么多的话,在他脑子里翻腾,每每涌到嘴边,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仿佛自他牙牙学语起,所学会的所有人类的语言,都在他嗓子里死去了。剩下属于动物的喉音,哽在嗓子里,让他止不住地一阵阵咆哮。
“委屈了?”老夫人将怀里的小东西紧了紧,一手慢腾腾地抚着他后颈的皮毛,一边淡淡地道:“你啊,你的苦,还在后头。”
她的声音慈软,又浸着寒凉,是参透虚妄的漠然又悲悯,仿佛谶言落了地,千钧般砸起无数尘埃。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怀里咆哮不歇的小狼崽安静下来。
小东西仿佛死去一样无声无息地蜷缩着。
老夫人挑挑眉,轻哼了一声:“真是一家子,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而后她进了自己的厢房,抖落开叠好的铺盖,将她手里这团没用的东西塞进了被窝,只留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在枕上架着。
随手从衣柜里拽出一件里衣,老夫人扯了点白布,拭净手上的血迹,扎好了伤口。
转过身走到门前,拉开木门又停住了。她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搁在门边的条案上,回头冲着被子里那团毛球缓缓道:“歇着罢,阿奶替你出气。”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半脸在敞开的门前,另一半在门后阴影里,逆着光的侧影勾勒出她挺的笔直的娇小身形还有那高抬的下颌,而后常年冷淡的目光波澜不惊地从床帏扫过,扫过那惶惶然的狼头,扫过床头矮几,最后停在刚刚摆上的佛珠上。
她收回视线,离开昏暗的佛堂,一步迈进了秋日灿烂的阳光里。
木门轻轻阖上了,檀香缭绕的被窝,小小的狼崽瞪着紧闭的门扉。
他忍不住一遍遍地想,连只见过我两次的奶奶都护着我,你们这些天天陪着我、逗我玩了四年的人,怎么说打杀就要真的打死我呢?
他想不明白地红了眼,胸口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只好张着嘴,用力呼吸着。
平生头一回,他委屈的连呼吸都艰难,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