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吹毛断发的断刃横在殷霄竹颈前,手腕稍稍用力一压,就在他的喉结下方留下一道浅而细的血痕。
作为主动攻击的人,陆鸢鸢动作微顿,心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丝丝愕然。
殷霄竹的修为远在她之上,一对一的时候,她没有一次胜得过他。她没想到,经历了离合山上那一遭,走路都走不稳的自己,居然可以这么顺利、迅捷地压制住他。
看来,因为某些缘故,他现在的状态应该很差,和她半斤八两。
殷霄竹瞥了一眼颈上的剑,没有试图反抗。那处变不惊的模样,仿佛被抵住要害的人不是自
己:“你想问什么?”
陆鸢鸢吸了口气,她想知道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了,从相遇至今,谜团一个接一个,充斥在她的世界里。
既然现在控制住了他,那就一个个问题来问好了。
陆鸢鸢润了润干裂的下唇,哑声道:“虚谷真人失踪至今,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趁着大家进灵宝秘境分散搜人的时候,脱离大部队,杀了她?”
殷霄竹望着她,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是。”
陆鸢鸢微微一震。
果然!
所以,她在灵宝秘境的河边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会有那么多仙剑造成的伤口,那都是和虚谷恶战后留下的痕迹。
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你跟真正的蜀山大师姐是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姐姐或者妹妹吗?你也杀了她?”
殷霄竹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是别人这么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陆鸢鸢面色一冷,握紧剑柄,威胁性地将刀锋往前略略一送,他脖子前面那道淡淡的血痕瞬间溢出了血珠:“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不是你问我。”
反问未果,殷霄竹倒也没有生气,他的眉宇慢慢松解开来:“是。”
这会儿,他承认得倒是挺干脆利落的,问什么就答什么。是因为发现自己穷途末路,抵赖不了了么?
陆鸢鸢皱眉:“你是什么时候顶替她的身份的?蜀山宗主和宗主夫人应该都是人类,怎么可能会生出你这样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殷霄竹停顿了一会儿,答了第一个问题:“在我离开你以后。”
识海里的那片荒凉的雪地,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些话不用摊开说,陆鸢鸢已经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殷霄竹杀了文殊公主、离开雍国并重获自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真正的大师姐。
这时,殷霄竹又开口:“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么?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时候。”
陆鸢鸢的眉头动了动。
他说的是她当文殊公主那段经历?
他用的词好生奇特,是“想起来”,而不是“知道”。
不等她捋明白,殷霄竹已经垂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你识海里看见那片雪地的时候,我本以为,你是先成为越奉珠,死后再变成陆鸢鸢,然后才来到蜀山的。并且,在你我相遇的时候,你脑海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记忆。但后来想一想,就觉得不可能。”
殷霄竹停了停,语气变得有些自嘲:“如果你记得自己曾经是怎么死的,那么,来到蜀山后,绝不可能认不出我是谁,也不可能对我那么没有防备心。”
陆鸢鸢不言不语,绷紧脸皮,抿住唇。
“所以,至少,在刚来蜀山的头几年,你是没有越奉珠的记忆的。”殷霄竹的目光复杂难辨:“那天,你被带回蜀山后,我开始思考你和越奉珠到底是什么关系。越奉珠死的时候,现在的你已经出生了,所以,你不可能是她的转世。之后我便怀疑,是越奉珠死后,化作厉鬼,夺舍了你现在这副身体,又意外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才会造就现在的你。可当我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我发现了一些蹊跷又巧合的事情。”
“……”
“越奉珠暴戾恣睢,残暴不仁。但在我离开她的半年前,她曾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说话方式、穿衣打扮、饮食癖好……都迥异于从前。待我的态度,也有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转折。不止是我,就连对待一般的扫洒仆从,她也和善了很多。身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凡人界公主,她竟然知道怎么扎出修仙界民间的小橘子灯。现在想来,这种种异常,用‘性情大变’来形容都是轻了的,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灵魂在那副身体里待着。”
虽然一切都是猜测,可他的口吻却渐渐变得笃定。
“这样的态度转折,在你身上也有过,那是你从凡人界回来后的事。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你以某种机缘巧合的方式,变成了越奉珠么?”
有一刹那,陆鸢鸢心神大震,手里的断刃近乎要落地。
一个人再怎么聪明,也很难精准地描绘出一种不存在于自己认知体系里的东西。正如古人可以写出疑似银河落九天,却无法画出火箭的外形和原理。殷霄竹是这个世界的人,任他想破头,也绝不可能猜出她以前绑定了一个系统。
但,即便有了这么多的局限,他竟然还是找到了最关键的时间线和逻辑。
这必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线索梳理,细致入微地对比他和她两个马甲相处的经历,寻找共同点,进行反复比对、推敲,才能得出来的结论。
刚穿成文殊公主时,她不知道笼子里的小怪物是未来与她朝夕相处的殷霄竹,满心以为这段离奇的经历,就是彼此此生唯一的交集。所以,她从未避讳在小怪物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性格。
换了在平时,殷霄竹自然不会将十几年前的这段不太愉快的经历放在心上。但一旦他起了疑心,这些由她亲手奉上的细节,就会成为佐证他的猜测的证据之一。
殷霄竹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坐直身来,因这个动作,他颈前的血珠沿着断刃,渗进了她的掌中,他却不管,牢牢地盯着她:“你问我是什么人。可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鸢鸢咬牙:“我谁也不是。我不是越奉珠,我也不是燕国公主。我只是我自己。”
就在这时,陆鸢鸢的怀里突然焕发出耀眼的白光,她一惊,迅速低头看去,发现竟是被她草草夹在腰带上的窥天镜在发光——是因为殷霄竹脖子上的血珠沿着剑刃滑落,滴在了镜子背面。繁复的青铜花纹吸纳了这滴血,犹如有红光顺着花纹的脉络在滚动,镜面华彩熠熠,还有了水泽一样的波纹。
陆鸢鸢连忙空出一手,捏住镜子,却无法制止它的异象。她怒道:“你对它做了什么?”
殷霄竹望着她腰上的镜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你知道窥天镜为什么会叫窥天镜吗?法宝的命名一定有它的原因。如果它只能用于破瘴辟邪、让妖怪显形,为什么不叫辟邪镜,为什么不叫照妖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