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拉绳子(第2/5页)

见汪海成有点半懂不懂,白泓羽插嘴解释道:“就好像电脑硬盘。一个2T容量的硬盘,整个磁片上2T都是有磁信息的。但硬盘肯定不能是一个2T的文件。系统会需要标记从哪个位置开始,到哪个位置结束,这些磁信息的01二进制数据是一个文件。这样就需要东西标记,把一个硬盘的信息分成很多很多个文件,每一段信息就可以翻译成一个蛋白质。”

“说得对,我以后给本科生上课用!”安森青一拍大腿,“当然实际要复杂得多,很多不同的基因信息彼此都有交叠。但总的来说,为了实现这个功能,DNA碱基对上有很多特殊的碱基序列,它们标识从某个位置开始可以进行蛋白质的转录翻译,这些特殊序列叫作启动子。而另外有一些特殊序列标记着转录翻译的终点,这些标记序列叫作终止子。一个文件头的标记,一个文件尾的标记,合起来就能让转录RNA识别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汪海成为自己终于听懂了高兴了大约五秒时间,然后等把这些信息整理起来,又隐隐有些不安。他开始往下面想,这时候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有点明白了安森青教授看完材料之后,半晌才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害怕地确认自己的疑问,“小鼠的启动子……”

“不是小鼠的启动子。”安教授摇摇头。

“啊?什么……您什么意思?”

“启动子就是启动子,是所有真核生物基因表达共用的序列结构,不管是线虫,还是小鼠或人类,启动子和终止子序列都是通用的。”

“字典。”白泓羽在一边轻轻地说。

字典?

字典。

字典!

这把早就悬在心头的巨剑终于落了下来,汪海成觉得喉咙被扼住,呼吸越来越困难,在闷湿的空气里喘不过气来。他赶紧站起身抓着胸口,手忙脚乱地在旁边桌子上抓到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纸袋,套住自己的口鼻用力开始喘气,半分钟之后,才重新镇定下来。

密码学上,把记录暗文密码和明文文字的对应关系,叫作字典。字典存在的第一个价值是隐藏原文的本意,第二个价值,是压缩信息量。

60K黑体辐射的信息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数据,而是一个文件列表。它用启动子和终止子标记了文件的开始和结尾。而这个文件列表所检索的文件库,来自地球生命的基因数据。

汪海成激动起来,会议室的椅子像是长了手一样,让他全身每一寸都发痒,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好像摇晃着,活物一样扩展开去,离自己越来越远,狭小的会议室瞬间张开。他也不跟人答话,起身就朝外面走出去。珠海的天空青蓝如水洗过,汪海成仰头望天,这通透的天际之上淌下道道精光,如流蜜。

似乎看到无数双触手,上面长满无数只眼,在目力不及的距离上包裹着这个星球,紧盯着这个星球。

真的会有一个超乎自然规律之上的超然存在,在生命基因中埋下字典,然后在今天用这个字典破解密码吗?

这个密码背后,最终又会解出什么信息?

激动之下,破译工作快速进行。

这时候这个项目还没正式启动,也还没定名字,在安森青教授的指导下,工作人员开始从多个基因库获取数据,进行比对。

汪海成作为一个外行人,这才直观地了解到地球生命的奇妙,或者说可怕。新闻上常说黑猩猩、熊猫、狗、海豚或者别的什么跟人类的基因有百分之九十几是一样的,但事实却更令人惊讶,从单细胞动物、原始的线虫、果蝇到小鼠、黑猩猩、人类,地球上大多数生命基因都共用同一套基本数据,天差地别的生物之间,回到遗传基因的底层,差异都小得离谱。

它们共用同一套基因字典。

根据黑体辐射信息的“启动子-终止子”的“文件头-文件尾”索引模式,工作人员在人类、小鼠、果蝇、线虫等多个成型的基因库数据里陆续找到了所标记的数据,这让汪海成感觉到的不是成功的欣喜,而是越来越切实的恐惧。当解码越来越顺利,汪海成就越来越忧心最后会拿到个什么结果?

白泓羽刚考来读他的博士时,他问过她为什么一个学生物的姑娘要读双学位,然后做天文的博士。汪海成也知道学生物的不好找工作,但是一般说来,凡是不好找工作的专业都会转行去做IT,当程序员或者产品经理加入信息科技产业革命的滚滚大潮,为什么想不通要来读天文物理,天文物理不是比生物更难找工作吗?

白泓羽当时给他推荐了一部电影,1995年上映的《Species》,翻译过来叫《异种》。片子讲的是1970年以来,美国通过寻找外星人的“SETI”计划寻找外太空文明信息,得到了外星文明发来的资料,里面包含了外星生命的DNA组成方法。于是美国政府制造了女性外星生命,当然按电影套路这个外星生命自然是脱逃了,然后开始毁灭人类。最后,邪恶的外星人被英明神武的主角剿灭,避免了人类的灭绝。

当时白泓羽开玩笑说:“我学这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创造出外星生命,然后毁灭人类!”

这姑娘当时一脸正经地压制着自己的笑意,汪海成只觉得格外可爱。他并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两个真会按照电影的剧本往下走。

研究组用了十天高强度的工作完成了所有辐射信息的“字典对译”。这其中有三分之二来源于公开基因库,六分之一来自尚未完全公开的研究数据,还有六分之一来历不明——项目组没有解释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数据,也没有提到获得这些数据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们也识趣地没有问。

完工的时候,没有庆祝仪式,汪海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时遇见了安教授,教授五大三粗的身体陷在自己那个不大的椅子里,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

“那个谁,叫上小白姑娘,我们出去喝一杯。”

汪海成知道安教授有话要说,便打电话叫上白泓羽,三个人打了申请,去城里找了家小酒馆。汪海成惊讶地发现,短短十天,安教授对珠海哪里有什么美食已经轻车熟路,比自己明白得多。

“搞研究不是请客吃饭,但搞研究要先学会请客吃饭。”安教授教导他们,他的年纪比这两人大得多,辈分也高,自然而然就摆出老师教学生的架势。

专车载着三人穿过半个城,在靠近香洲渔港那片停了下来。这片是老城居民区,楼房低矮,道路穿梭纵横,宽不过两车道,满街都是饭店和社区小商铺。

一路上三人绝口不提工作相关的事情,车在巷子里穿梭了十分钟,在马路牙子上寻了个车位停了下来。下了车,安教授又拉着两人绕了一大圈,才在一个小门面里坐下,也不见什么招牌,进店的时候老板主动地招呼了安教授,问道:“又来照顾生意。今天还带了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