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做戏
“……教授。”
阿祖卡微微皱起眉来,从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瞧见对方的侧脸——什么也没有,一片苍白。他好像位于漏斗的底端,那些糟糕透顶、毫无尊严的痛苦正从上端可恶大开着的敞口倾泻而下。
但那个人只是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便毫无波澜地将信纸折好,放进了胸口的衣兜里。
终于,白塔镇当地已经彻底失控的光明教堂请求增援的裁决者总算到了。原本几乎已经存在感全无的治安官们似乎得到了命令,不知道突然从哪儿冒了出来,在凌晨打开了城门——那一天,所有尚且清醒着的白塔镇居民都沉默地见证着眼前的一幕。
毫无温度可言的惨白雪光下,月亮朦胧黯淡,唯有这些全副武装的裁决者的盔甲寒冷地闪闪发亮,如决堤的河流般涌入了这座中心生长着古老白塔的小镇。
她是白塔大学的发源地,被誉为在奥肯塞勒河浪潮中永立的真理之塔,曾在各个领域诞生了三十九位王室荣誉学者,十七位博士,以及两位教皇,圣徒巴罗多曾在此任教十五年,教导过门徒无数。
但是现在,辉光教廷增派的裁决者们已经无声无息地侵入了白塔镇古老的街道。白塔镇教堂紧锁的大门终于被人推开,被冻结的死亡与血水淹没的内里再一次重见天日。
残余的血腥气中,身为那场残酷审判唯一的幸存者,被劈开绳索、推下审判台的年轻教士战战兢兢地迎上来,向裁决者们哭诉当日的具体情况。
眼见裁决者中那位身披华美白袍、带着头盔的为首者沉默不语,治安官们开始惶惶不安,互相推诿起来,当责任被无限分担到群体头上,他们竟也渐渐变得理直气壮。
为首者一言不发,直到所有人重归安静,他才温和地轻声嘱咐着逐一安排分工与人手,似乎没有追究责任的意图,这令治安官们松了口气,办起事来也不由卖力了不少。
假如教授在这里,他会立即分辨出为首者的身份。
——五位枢机主教之一,“无尘之光”帕瓦顿·米勒。
第二天一大早,绝望与恐慌便彻底笼罩了白塔镇。
异端裁决所忽然开始大肆抓捕当天所有参与审判行动的镇民。无需任何证据,只要开口指认,每指认一名“异端”,指认者便能得到一枚银币的报酬。
所有人都觉得辉光教廷疯了,就算有抓捕权限,但这令整个城镇的秩序都几乎瘫痪的大肆抓捕,绝对有反叛的嫌疑。
但是这群裁决者绝不是白塔镇原来那些仨瓜俩枣。渐渐的,在流血和金钱的威逼利诱下,异端裁决所原本已在暴动中空无一人的监牢,又一次开始变得人满为患,甚至这些囚徒连坐下的地方都没有,随着身边人的消失和惨叫,来自未知的恐惧足以逼疯被剥夺自由的镇民。
开始有人往白塔大学跑,向师生们求助。全体师生打开校门,无一例外地收留了所有逃跑的镇民。
副校长吉布森·怀亚特莫名失去了行踪。短暂的混乱后,神学院院长德尔斯·拉伯雷站了出来,要求全体在校人员不得轻易外出,并警告亲友注意安全。
求助的信纸如雪花般飞了出去。很快,多方势力开始严厉声讨异端裁决所的严酷与逾矩,并向王后陛下提交抗议信,但至少在眼下看来,这都是些鞭长莫及的施压与反抗。
糟糕透顶的是,忽然谁也联系不到猫头鹰。原本白塔大学勉强还算得上安全,唯一的缘由,至少明面上唯一的缘由,便是有一位顶级强者的坐镇。但是此刻对方无故失踪,随着时间流逝,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屠刀仿佛悬在了头顶。
在此关头,教授再次遭到了刺杀。
一群辨不清身份的人闯进了白塔大学,目标明确,一见到教授就挥舞起砍刀。诺瓦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在教学楼七拐八弯的走廊全速狂奔了将近十分钟,直到体力彻底耗净,那群蒙面凶手才猫戏耗子般慢吞吞地出现,瞄准黑发青年的头顶就向下劈砍——然后被突然出现在教授身旁的阿祖卡秒杀。
一旁尖叫声不断的学生惊恐地望着他们这位以温柔美貌著称的助教——血顺着地板流到对方脚下,但那人浑身上下依旧纤尘不染。漂亮的脸上毫无往日的淡淡笑意,只是冷漠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无力瘫软在墙角的黑发学者,仿佛一位神祇,正在漠然注视着他那匍匐在地的卑微信徒。
对方刚刚死里逃生,正跪坐在地板上剧烈咳嗽。失力的手臂死死撑着地面,袭击者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手套。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他被黑发遮掩的惨白额头渗了出来,滑过脸颊和下巴,一滴滴掉在地上,润湿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痕迹。
黑发青年简直浑身都在犯病似的颤抖。忽然,他撑着地面开始痛苦地抽搐呕吐起来,却只吐出了些微清液,唯有脸色异常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有学生想要上前扶起他,偏偏金发青年的站位阻挡了任何人的去路。莫名恐怖的压迫感令在场无人敢于越过对方,直到那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他微微俯下身来,冲地上狼狈不堪的人优雅地伸出一只手,脸上的笑意完美无缺:“教授?”
没人看见他的另一只手在阴影里掐得死紧。
诺瓦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虽说是和人做戏,但这场生死逃亡可是实打实的。哪怕他曾多次为了收集“收藏”东蹦西跑,但也不至于如此剧烈,几乎赶得上他一个月的运动量了。恍惚间他甚至开始想要赞同某人的“运动计划”,但一认真思考他那排得奇满无比的日常工作表,又不由开始打退堂鼓。
……好累,还是算了,他觉得自己只适合蹲坐在椅子里指挥人——这叫各尽其职。
等诺瓦彻底从大脑缺氧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暗中搀扶着回到了宿舍。肺叶炸裂似的疼,喉咙里满是血腥气,门刚被关上,他只想立即瘫软下去,却被人死死用手箍着,只得被迫靠在另一人肩上不断颤抖着喘气。
有人一遍遍轻柔拍抚着他的后脊,帮他顺气:“别立即躺下,对心脏不好。”
“我想喝水。”暴君哼哼唧唧地靠在救世主肩上,断断续续地命令道。
“难道您想刚入口就全部吐出去吗?”阿祖卡淡淡地反问,没等对方抗议,便将那些被血染脏的手套迅速用风刃割成了碎片。
他的手忽然一顿。
宿敌苍白修长的指骨上,赫然印着几枚清晰异常的牙印,深得几乎可以渗出血来。剪得很短的指甲上,同样出现了参差不齐的毛刺,指腹螺纹模糊发红,似乎是被人一次次含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