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牢房
异端裁决所位于白塔镇的北侧,前身也是一所监狱。这是一栋颇显古旧的建筑,庞大且阴沉,如沉默不语着潜伏在黑夜里的嗜血野兽。高耸的城墙上则有几架多年未用的炮台——这一部分由城里的治安官掌控。
阴暗湿冷的监牢走廊,诺瓦被人推搡着,走向深处唯一空旷的单人牢房。一路他瞧见两边的铁牢里挤满了一张张因恐惧而麻木的脸,呻吟、惨叫与哀求声不绝于耳,臭烘烘的热气夹杂着新鲜血液与人体腐烂后的腥臭,简直令人作呕,稍微胆小些的人,此时便该吓得两股战战几欲晕厥了。
教授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他瞧见了几张熟悉的脸——是白塔大学的学生,看起来尽管已被周遭的可怕环境折磨得够呛,但似乎还没有遭遇酷刑。瞧见他后,那些学生挤开一旁的囚徒,扑到铁栏上,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流露出错愕、痛苦、担忧与深深的绝望。
路过充斥着各式刑讯工具的审讯室时,一边挟着他的裁决者走得并不快,似乎是有意让他看清楚一切。
并不庞大的审讯室里摆放着各色刑具,有生满锋利尖刺的铁椅,下方中空,令人不由怀疑他们会生火燎烤囚犯的大腿;墙上则摆放着一溜尾端缀着铅球与金属碎片的长鞭,想必只需一下就能将人抽打出血花与肉糜,而人类唯有在折磨同类上如此花样繁多,甚至从此衍生出了一系列酷刑法术。
史料中那些血腥残忍至极的文字仿佛在此刻彻底具象化了,而审讯室的正中央,一群裁决者在煮人。
字面意义上的煮人。
被牢牢吊在绳索上、衣衫褴褛的可怜囚徒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嘶吼,像一尾落入油锅的鱼,试图从那沸腾的铁锅里跳出来。一旁的裁决者神情漠然,直到囚徒渐渐没了声息,他才微微点头,一旁的手摇绞盘嘎吱嘎吱转动着,将那浑身发白的“人”——如果一具散发着煮熟肉类腥气的东西还能称得上是“人”的话——从沸水中升了起来。
“还是不肯忏悔吗?”裁决者冷漠地询问道:“有人指认你与魔鬼为伍,加入了那场罪恶的游行,并且在魔鬼残杀光明的布道者时高声叫好。”
没有回应。
一旁负责记录供词的书记员上前查看了一下囚犯的状态:“他昏迷了。”
内脏估计都熟了,在没有治愈法术的情况下活不了太久——而裁决者不会给这种无关紧要的囚犯施加治愈法术。
裁决者好像有些烦恼地皱起眉来。
“先把下一个人带进来。”
挟持教授的裁决者满怀恶意地将他死死钉在审讯室门口,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推入这场地狱般的演出——直到另一个裁决者拖着另一个哭嚎不休的囚犯进入审讯室。
那人已经被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失禁了,正拼命用手抓挠着泥泞的地板,直到指甲都翻了起来,留下十道血痕。
“我承认!我被魔鬼蛊惑了,光明神呐!”那人无意间瞥见一旁黑发青年的脸,立即仿佛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般的大叫起来:“我记得他,我指认他,杀死那群教士的时候他就在布道台上,他才是魔鬼——”
拖拽着他的裁决者总算停下了,任由囚徒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说得是真的吗?诺瓦先生?”站在教授身边的裁决者不怀好意地问道:“您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真的,他没有说谎。”
黑发青年极其平静地抬起眼来,无视了脚下顿时松口气后,又不由眼神闪躲起来的囚犯:“您可以放开我的手臂了,拉杰夫·瑞恩先生。我不会逃跑,而您弄疼我了。”
阿祖卡暂时不在这里。好不容易把人劝走了,他需要保全自身,以免在与人会合之前被这群人搞得太过狼狈,然后导致那家伙发疯。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那名裁决者的眼睛顿时瑟缩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教授的语气毫无波澜,就像在朗读一本无聊的书本:“我还知道你是白塔镇本地人,家中父亲早逝,成年后在你那于税务所工作的舅舅的关系下,前往康斯坦教区异端裁决所工作。”
其实这是一个诡异的巧合,当时他只是为了吓走那在报纸上对他穷追不舍的讨厌税务官员,收集了不少对方行贿的证据——结果调查出来的信息现在却是用得上了。
但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那名裁决者似乎被他吓坏了,掐住他胳膊的手指剧烈颤抖了起来,看起来很想指着他的鼻子大喊魔鬼。
教授顿时疼得眉头一抽。
一个声音拯救了他的胳膊:“请对我们的客人礼貌一些。”
胳膊上的力度消失了些许,诺瓦寻声望去,正撞见一双深不可测的绿眼睛。
“……米勒阁下。”他微微挑起眉来。
——等的人来了。
“许久不见,布洛迪先生——还是说,我该叫您诺瓦先生?”枢机主教冲他礼貌地微微点头,仿佛不曾看见年轻人此时狼狈的模样。
“您不该和我在这里说些没用的废话。”诺瓦冷淡地回答:“既然我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此刻我是一名平民,而非一名贵族。”
异端裁决所可没有肆意抓捕贵族的权利。当然,漫长而混乱的历史中,总有几位因权势争斗被坑进异端裁决所里的倒霉蛋,但上一次也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王庭并不太在乎这群教士如何从平民身上压榨敛财,却在触及贵族核心利益时反应出奇得激烈。
“对尊敬的枢机主教阁下放尊重些!”一旁的拉杰夫仿佛要找回尊严似的,色厉内荏地厉声呵斥道,结果那看起来苍白文弱的黑发学者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您不必急着在枢机主教面前献媚,反倒该多担心些自己的饭碗。”他懒洋洋地说:“要知道您的上司对您可不太满意,而您的舅舅最近也仕途不畅,也许不到一个月就会让您卷铺盖走人了。”
“你、你这魔——”
“好了,请让我们的客人先去休息吧。”枢机主教打断了被一个普通人轻松掌控全局的局面,直到对方被拉杰夫报复似的重重搡进走廊尽头的牢房,看着狼狈跌在地上的年轻人,帕瓦顿·米勒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冷淡了些许:“也许我可以和这位先生单独聊上几句?”
监牢的铁门被关上了。静止不动后,教授冷得下意识皱紧眉头。进入异端裁决所之前,也许是担心他身上藏有魔具或者卷轴,这群人已经粗暴地命令他脱掉浑身旧衣物,换上了一套毫无遮拦的、简陋单薄的白袍子,而牢房的角落只有些许发霉的、沾着沉黑血迹的稻草用来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