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旷不羁(第7/16页)

但问题是,怎么就不可以呢?情若何?荀奉倩!

在一种解读中,揣测荀粲的价值观,得出在他那里社稷未必比个人感情更重要的结论。这种理解也许仍旧表面了。在这件事上,一定是超越个人感情的,一定是在“色”最初的意义上落地的。

荀粲与曹女,双方感情笃深,但荀粲之死,不一定是死于情感,而是死于女人之美本身。对荀粲来说,他是怀着一种极端的态度去欣赏女人的,是超越了礼教的束缚而去审视女人的,还女人以新的姿态。

“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后来,名士裴楷听到别人传荀粲那句话,认为那是他兴头上说的,而非深思熟虑后的话:希望后人不要误解。

裴楷不必来打圆场。

无论男女,每个人都可以去体会荀粲的话,抛去魏晋时思想解放的层面不说,仅那句话本身就已经是生活真相之一了。

当时的女人

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王浑,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拜征东大将军,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与王濬、杜预一起兵发东吴,统一全国。

其子王武子,也就是王济。

这王济,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他是西晋名士中最有气魄的:不仅会清谈,箭射得还特别好,容颜俊朗硬派,性格特别豪爽,行为特别洒脱,是洛阳名士圈里最酷的一个。

但别着急,还有比王济更酷的。谁?他妈。

王济的母亲,也就是王浑的妻子钟琰,出自颍川士族钟家,更非等闲之辈。她是著名书法家钟繇的曾孙女,名士卫玠的姥姥,至于是钟会什么人,可以推算一下。

钟琰聪明幽默,人长得漂亮。出身名士家庭的她,在魏晋环境下,自然也具有一个时代的风神。

比如,有一天,王浑跟钟琰在庭院里消夏,儿子王济扛着把斧头从前庭走过。望着儿子的背影,王浑说:“你我生了这样一个儿子,真是令人欣慰。”

钟琰莞尔一笑:“假如当初我嫁给你弟弟王伦,生出来的儿子一定超过王济。”

我们不知道王浑当时说了些什么。

但我们知道,这话要是放在后世或者现在,场面不但幽默不起来,轻则夫妻吵架,重的话也许婚就离了。

还好,对话发生在魏晋时期。

对钟琰这句话,晚清李慈铭在《世说新语笺疏》中大为激动,认为:“此即倡家荡妇,市里淫姏,尚亦惭于出言,赧其颜颊。岂有京陵盛阀,太傅名家,夫人以礼著称,乃复出斯秽语?”王浑不急,李慈铭急。一个五十一岁中进士的迂腐的清朝人,去怒怨魏晋言行,总是令人发笑。

王浑寿至七十四,儿子王济都已经死了,他还健康快乐地活着。

前面讲到王济扛着斧头。

他干什么去呢?去砍姐夫的李子树。

他姐夫是谁?是西晋大臣和峤:“和峤性至俭,家有好李,王武子求之,与不过数十。王武子因其上直,率将少年能食之者,持斧诣园,饱共啖毕,伐之,送一车枝与和公,问曰:‘何如君李?’和既得,唯笑而已。”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和峤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宠臣。

虽然是宠臣,但和峤非常俭朴。我们说过,魏晋时说俭朴,通常指吝啬。

和峤家的果园中,有一棵好李树,果实味道鲜美,即使和峤的亲戚来吃,他也会根据吃剩下的核来计算数量,最终让他们交钱。

这一天,王济来了。

他是和峤的小舅子,性格豪爽,来前估计怎么着也能吃个尽兴,但和峤只给了他几十个李子吃。这对和峤来说,已经不少了。

王济在皱眉。

一天午后,他趁和峤去府衙值班,带着一群年轻力壮的家丁,拎着斧头摸进和家果园,一顿狂吃后,把人家的树砍了。砍完了还不算,将树枝装上车,没拉回家,而是给和峤送去,并问:“比起你家的李树如何?”

和峤一看,知是自己家的李树,但也只是笑笑而已。

是恶作剧吗?王济率性如此。和峤虽然吝啬,但当他看到自己的李子树已经变成一堆劈柴后,并没有向王济发怒,还把满满一车树枝收下,一笑了之。

这就是魏晋风度。

在这里,讲的不是宽容问题,而是雅量问题。到底什么是雅量,后面我们会讲到。

回过头来再说魏晋的女性。

钟琰率性可爱如此。不羁之外,那个时代的女人,还具有一种普遍的高旷凛然之气。

比如王广的夫人。

王广曾任屯骑校尉,其人在历史上不太知名,他父亲王凌比较有名,曾欲立楚王曹彪为魏帝,扭转曹家被司马家欺负的局面,但终未成功,被司马懿逼死。比王凌更有名的,是其叔叔王允。王允?貂蝉的义父,设美人计让吕布杀董卓的那位。

王广娶的是魏国镇东大将军诸葛诞的女儿诸葛小妹。

入洞房那天,王广掀开新娘子的盖头,说:“你气质很一般啊,跟你爹爹诸葛公休(即诸葛诞)比起来差远了。”

我们认为这是夫妻间在开玩笑。

事情没却那么简单。王广之所以有此发问,当是给新娘子个下马威:你不是来自名门诸葛家吗?我先杀杀你的威风!

现在,对诸葛小妹来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

如果稍微不留神,就让诸葛家栽了,在以后的生活中,她作为媳妇,也别想拿住丈夫。

所以,对她来说,此时面临的压力不比她那正在祁山较劲的诸葛亮大伯小。还好,毕竟是诸葛家的人,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嘴茬子更是跟得上:“作为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能像你爹那样于功业上有所作为,却叫我一个女人家跟当世的英雄比!什么人哪?”

王广默然。

此时的他,是有名士范儿,不往心里去,还是胸口憋得慌?其实,洞房之夜,作为新女婿,当着新娘子的面,直呼岳父的名字,已是无理,难怪诸葛小妹为了娘家的荣誉对这不知深浅的丈夫当头棒喝,而且一棍子将其打晕。

即时一杯酒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风气。

这风气与时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是紧密勾连的。

张季鹰即张翰,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出自江东大族,为人放旷不羁,纵情使性。张翰也特别能喝酒,时人比之为步兵校尉阮籍,称“江东步兵”。既有此大名,有人便问了:“你这样放旷,也许现在舒服,但就不想想死后的名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