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坑”蓝姆伽(第8/9页)

太阳升上山间的时候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一座教堂的尖顶,接着远远就有了房屋的轮廓,年轻人开始发出欢呼,一颗心早就飞了过去。所谓蓝姆伽小镇其实就是一座大兵营,等汽车开进镇子才看见满街都是穿军装的人,有白人、黑人和中国人,却不见一个印度居民的影子。父亲按照指示牌停好车,他们刚下车就听见一阵山呼海啸的喧闹,原来球场上正在进行中美军人篮球比赛。一伙人拥去看热闹,父亲一眼就看见看台上的熟人,也是一道从重庆行军到昆明的同学,就赶紧同他们打招呼:“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他们回答说:“我们炮兵学校就在附近,没事常常来逛。”

父亲这才知道,原来“B”字头就是炮兵。炮兵看看他们的臂章说:“这虫子怎么回事啊?你们是……生物战吗?”

虎头横他们一眼说:“什么生物战,是特种兵。”

那些人拍手笑道:“甲壳虫……特种兵?好好!”

父亲说:“那个分到T部队的河南籍赵同学你们见过吗?”

他们手一指场上说:“那不是河南籍老赵吗?今天是他们战车学校同美军工兵团比赛,我们来给他们加油的。”

大家都激动起来,齐声高喊赵同学的名字,弄得裁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吹响哨子暂停比赛。赵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高兴地同大家拉手,胡君趁机提出替换他比赛。

换了背心短裤的新中锋在中国人的助威声中闪亮登场。胡君不愧是重庆名校的篮球队员,一出手就来了个远投中的,接着又连投带上篮,一下子把比分赶超十多分。美军一看对方来了高手,连忙派出一个大个子白人后卫专门盯防他,这人比胡君高出一头,可是胡君动作灵活,绕来绕去总让那堵墙落空。眼看比赛就要结束,大个子忽然使出一个小动作,用手肘狠狠撞了胡君一下,胡君猝不及防跌倒在地,眼角流出血来。

弟兄们眼看胡君遭了暗算,纷纷冲进场里同美国人理论,还有人同对方拉扯起来。眼看一场争斗马上要起来,胡君赶紧出来劝住自己的兄弟,比赛继续进行。中方到底还是输了,大家十分不满,纷纷指责白人后卫手段不正派。但美国大兵不管这一套,只要赢球就达到目的,所以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打球耽误了时间,等一伙人赶到军人照相部,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不料快到他们时,大鼻子美国照相师却出来说胶卷用光了。大家急了,挤上前去央求他,营地太远赶来一趟不容易,请帮帮忙。照相师耸耸肩说,胶卷要从美国空运,就是上帝站在这里也无能为力。

大家的满心期待化为泡影。虎头更是失望,恨恨地瞪胡君一眼说:“都是你逞能,要是不打篮球咱们就赶上了。”

胡君委屈地叫道:“谁知道美国人没有胶卷了。”

老庾提议找家印度餐馆吃饭,赵同学笑道:“告诉你们,这里虽是印度,却是英国人划出的军事禁区,哪来什么印度餐馆。”

原来,荒凉的印度北部大戈壁堪比俄国的西伯利亚,从前都是监禁和流放犯人的地方。十九世纪英国人在蓝姆伽修建监狱,“一战”时期还关押过数万名奥匈帝国和意大利的战俘。

大家不禁有些泄气,原来蓝姆伽不过是一座大监狱而已,那些想象中身披彩色纱丽,婀娜多姿的印度姑娘简直就跟天上的云彩一样遥远。

大家来到一家军人餐厅,这里出售的食品跟训练营差不多,唯一区别在于训练营免费吃饭,这里却要自己掏腰包。老庾叹道:“要是有川菜馆,今天算我请客。”

赵同学不服气说:“俺河南海鲜烩面天下一绝,要是有我也请客。”

东北同学老江老林也不肯示弱,说:“嘿,咱东北的猪肉大白菜炖粉条,还有锅边馍大拉皮没见过吧,那才叫好吃呢,吃死不管!”

闷墩吭哧吭哧地说:“做梦去吧,让你们来当兵,不是来享福的。”

学生兵军衔一律定为上士,月薪十二个卢比,约合三美元。在蓝姆伽,一卢比能买五瓶美国啤酒或者一百五十支英国香烟。父亲口袋里装着一沓印度卢比,掏出来说:“今天喝个痛快,都算我的!”

桌子上的啤酒瓶渐渐堆多了,胡君边喝边说:“我来考考你们,在印度孟买,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是多少?”

众人面面相觑,都回答不出来。胡君说:“只有三、四个卢比,也就是二十瓶美国啤酒。我们已经算是高薪阶层了。”

虎头忽然恨恨地骂道:“妈个×!老子在重庆拉煤板车一天挣多少钱知道吗?一根美国香烟!咱活得比印度人还不如呢。”

大家一下子噤了声。老庾指指酒吧里正在狂灌啤酒的美国大兵说:“你们谁知道,这些美国佬的薪饷是多少?”

大家都竖起耳朵来听,老庾道:“一个在后方开卡车的美国工兵,薪饷为一百一十美元,约合四百七十二卢比,是我们前线士兵的三十几倍,印度工人的一百一十倍。”大家不觉“啊”了一声,一种愤愤不平的感觉像酒精一样在心底燃烧。

美国大兵走到哪里都很嚣张,酒瓶扔得满地都是,醉醺醺的眼睛四处挑衅地张望。父亲这时才认出来,这伙人正是上午比赛篮球的那帮工兵,暗算胡君的白人大个子也在其中。那伙人也认出他们来了。大个子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胳膊上刺着文身,胸口长满了浓密的黄毛,喷着酒气说:“嗨,你们不是想打架吗?来呀,这里可没有裁判。”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吭气,跟美国人打架有什么后果谁心里都没底。赵同学胆小,赶紧对大家说:“这些美国佬喝了酒就爱闹事,我们还是走吧。”

虎头瞪他一眼说:“你们是不是常被他们欺负?”

父亲看虎头脸上的伤疤都涨红了,就伸手去按他的肩膀,没想到大个子正好看见了他的手表,眼珠子立刻不转了,然后比个惊奇的手势说:“小孩儿,把你的手表卖给我。我有钱,美元。”

父亲不想理睬他,那人却抓住他的胳膊,很蛮横地说:“我给钱,美元,要多少有多少。”

父亲用英语告诉他:“请你松手,美元买不到的东西很多,这表就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那家伙更来劲了,从衣袋里掏出一把乱糟糟的零钱往桌子上一拍,然后就强行来取表。父亲本来不想惹事,可是大个子偏偏不识趣,那就只好给他一点教训。他捏住那人的胳膊稍一用力,大个子立刻疼得松了手。父亲不慌不忙地把衣袖抹下来,继续喝啤酒。大个子愣了几秒钟,恼羞成怒地抓起啤酒瓶扑上来。虎头霍地跳起身来,一个锁喉动作卡住了对手的脖子,然后顺势把他的手臂拧过来。不料大个子蛮力极大,虎头竟制不住他。闷墩闪电般出手,一个干净利落的蒙古翻山大背包,把美国人像只口袋一样直接扔出了门外。美国大兵眼见同伴吃了亏,纷纷抓起啤酒瓶椅子腿扑上来,一场混战随即展开。那些只会架桥修路的美国工兵哪里是特种兵的对手,不到几分钟这些人就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和墙角里呻吟了。赵同学看傻了,好半天才拍着手欢喜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佩服佩服,特种兵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