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回家,我扔下书包,第一时间抓起茶几上的报纸,仔细浏览,不放过任何一个铅字。
铁路警方抓获盗窃团伙;某处的过江大桥竣工;体育彩票开出有史以来首个五百万大奖;香港当红偶像男明星传出绯闻,对象是大他十一岁的歌坛天后;在提前举行的俄罗斯总统选举中,代总统普京当选俄第三届总统,他提出“重振俄罗斯”的口号,力图重新恢复俄罗斯的大国地位。看来世间日新月异,但都与我无关。
“洗手吃饭了。”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呵斥。
我暧昧地支吾了一声,没挪动脚步。在报纸的B2“社会新闻”版面,那起命案的消息再度浮出水面,标题是“现实版午夜凶铃,解密诅咒录像带的真相”。
一周前,城关市的各大报纸、电视台开始密集报道一起离奇命案。死者是本市一家影音店的老板娘,在新世纪到来的第一天晚上,她不声不响的消失。几天后,尸体在千里之外的吴都市被找到,漂在废弃工厂的一口井中。
死因不详。警方并未交代调查结果,也未排除这起事件涉及“犯罪行为”的可能性。我猜测他们保持缄默的原因很简单——没找到有效线索,一条也没有,仿佛雷达扫过空旷海域,屏幕上空荡荡的。
而死者的丈夫屡次接受采访,坚决否认自杀的可能性。他说妻子性格开朗,绝没有精神
方面的隐忧。
“她为人亲切善良。”“很难不喜欢她这个人。”“个性温厚、诚实、持家,从没有记恨她的人。”受采访的其他关系者也这么说。
我格外关注这起凶案,因为死者是开音像店的,新闻里又提到了她有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女儿。这些信息令我联想起了某个熟人。不会是她家出事了吧?我这么想着,开始每天默默读报。
而普罗大众对这起命案的兴趣点与我不同,他们更关注与尸体一同从井里捞出的一打录像带。
所有新闻报道都不遗余力地渲染一股超自然的恐怖气氛。总数十六张的录像带来历不明,超过半数都是恐怖片,包括一盘大名鼎鼎的电影《午夜凶铃》。仿佛嫌弃普通读者无法充分发挥想象力一样,新闻特意强调:神秘的录像带,井中的女尸,不明原因的死亡等等,这些元素都与“午夜凶铃”的故事不谋而合。如此巧合,究竟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有其他原因呢?敬请关注后续报道。职业记者最擅长写出这类没有结尾的结尾。
而今天,后续报道终于来了。我仔细阅读这条占据了社会版近一半的页面的新闻,却没找到任何有意义的新消息。报社只是找来几个专家教授搞座谈蹭热度,讨论《午夜凶铃》电影的社会影响力,以及通过录像带复制传播病毒是否可行。
右耳垂突然一阵剧痛。
“到底要叫几遍,饭菜都凉了!”母亲揪住我的耳垂,从沙发一路拖至餐桌。感觉上自己成了被猎豹咬住喉咙的羚羊。
吃饭时父亲也在,这是十分罕见的。他是刑警,一遇到重大案件,总需要昼夜不分地加班。常常持续好多天不回家,出乎意料地回来后,只拿了换洗的衣服就走。母亲对此怨言颇多。
最近一段时间也是,看来又摊上恶性案件了。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重。父母两人都当彼此不存在,宛如空气,不进行任何交流,只顾埋头吃饭。几年前的婚外情事件后,两人勉强修复了关系,但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父亲夹菜时突然问。
“挺好的。”我有些惊讶,因为他极少关注我的学业。
“好好学习,周末不要看电视了。快中考了吧?”
我不禁哑然,初中毕业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母亲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发作,她最看不惯父亲对我学业的漠不关心。
我赶忙岔开话题,“报纸上又提到那起捞出录像带的凶案了,还说是‘现实版午夜凶铃’来着。”
父亲从鼻孔中“叱”了一声,“那帮媒体成天就会煽风点火,再简单的案件也能搞得满城风雨。”
“这么说,你们有线索了?”我连忙问。
他默然不答。
“是自杀还是他杀总搞清楚了吧?”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就问最后一次行不?”
父亲抬起一边的眉毛,放下筷子,“你好像特别关心这起案件呢。”
我移开目光,“只是好奇而已。”
“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死者的女儿,那个姓李的女孩曾和你是一个小学的,你完全不知道反而奇怪吧。”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李子桐?”
“看来你清楚得很啊。”
在一旁默默吃饭的母亲忽然插嘴道:“等等,你跟那个女孩还有联系?”
“没,几年没见了。”我不耐烦地辩解,“从同学那里听说的。”
母亲盯着我的眼睛,“如果发现你们还有联系,看我怎么收拾你。不好好学习,居然搞什么早恋。那次要不是我去学校苦苦求情,你早就被记大过处分了。”
“都说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只是碰巧在一起而已!”我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
父亲则一脸惊讶,“阿杰早恋过?”
“你这人,完全不关心儿子的事!”母亲忍不住爆发了,“一天到晚不沾家,从他三岁起,什么事都是我管的,你有过问过一句?……”
我和父亲默契地沉默下来,埋头吃饭。
饭后,母亲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喃喃自语式骂着什么。父亲拉上隔门在阳台一边吸烟一边打电话。我假装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实际在偷听父亲的通话内容。
我很确定父亲正负责调查这起命案。一来音像店一带属于他们派出所的辖区;二来他遮遮掩掩的,不愿正面解读案件的相关信息。如果是与工作无关的案件,他一向很乐意在我面前分析来分析去的,像是在传授刑侦方面的专业技能。他似乎很想让我子承父业当个警察。
父亲打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几乎一个字也听不清。没办法,只能冒险贴近阳台门偷听。但刚一靠近,门开了,差点砸在我脸上。
“你站这里干什么?”父亲问。
“没,想透透气……我去写做作业了。”我心虚地想逃,却被他叫住了,还罕见地喊了全名。
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发现父亲的表情犹犹豫豫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你妈分居了,你会怎么想?”
“哦,你们终于要离婚了吗?”我下意识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