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是周六,天气预报有雨夹雪。我穿好雨衣,踩着自行车离开家。本该去课外数学补习班的,但我打算翘课。
大雨如期而至。狂暴的风用力拉扯着雨衣下摆,夹杂着冰碴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遮不住的脸颊上。艰难骑行了一小时后,我终于在白烟般的雨雾中看到了熟悉的音像店,很久没来这里了。
我在屋檐下停车,脱雨衣。看了眼手表,下午一点,周末下午应该是李子桐负责看店。但我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走进去,腿脚灌了铅一般沉重。我们已经两年多没联系了。见面后应该如何开口呢?身边从未有过失去至亲的同龄人,我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安慰别人的经验和自信。
犹豫良久,我终于决定放空大脑,随机应变。一进门,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大剌剌地坐在柜台后面。他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额前的头发往后梳起,露出光溜溜的前额。瘦削的面孔显得有些神经质,令人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饰演毒枭警察的加里奥德曼。
“没有午夜凶铃的碟片,一到三部都没有,全租出去了。一盘恐怖片都不剩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愣了愣,“没打算借恐怖片。”
“那就是单纯来看热闹的?拜托,你们这些小鬼能不能消停点?我是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在经营游乐园的鬼屋。正经客人都被你们吓走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卖门票了……”
“我有会员,是这里的老顾客。”
他抬起脸,眉头深蹙,忧心忡忡,“哦,来退押金的?”
“我可没说过。”
“呵喔!”加里奥德曼猛然站起,嘴里连续发出“呵呵”怪声,张开双臂向我走来。吓得我本能地举起胳膊招架。
结果他只是轻拍了我的右上臂,“我还以为又是过来问东问西,还拍照留念的人呢。”
“这种人很多?”
“比农村旱厕里的苍蝇还多。自打我接手这家店,除了来看热闹的,就是来退会员押金的老顾客。柜台里的现金一天比一天少,我都快神经衰弱了。”
“接手——你是说原来的店主不干了?”
“算我倒了血霉。自打退役后,我一直想找点小生意做做。不知怎么就给那个叫李学强的男人打听到了消息,主动找来,说自家的音像店要转租。还说店里一直生意兴隆,租金也便宜。我留了个心眼,问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干了。他说自己爱人刚过世,一个人无力经营。我傻乎乎地信了,可谁知道是那么个死法……”
说到这里他突然闭口不言,可能是怕我得知真相后也要退押金,“租什么碟片?除了恐怖片,其他类型的碟都挺全的。”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李子桐了。我微感失落,装作挑碟片在店里转了一圈。与两年前最后一次来时相比,店里的陈设基本没变,电影分门别类地躺在原本的货架位置上,只是载体进化成了碟片。唯独里屋门上的布帘消失了,和煦
的橘色灯光一视同仁地照入原本昏暗隐秘的房间内,那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完全消失了。
我多少有些惊讶,在货架后喊道,“老板,里屋的录像带都没了?”
“暂时收起来了。”加里奥德曼发出尴尬的假笑声,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上个月警察来这,警告说那种录像带是违禁品。我赔笑说都是原来的店主留下的,公开卖好多年了。他说过去的事管不着,敢再卖就罚款。都是些什么事!”
“警察来这里干什么?”
“谁知道,说是查案,结果把店封了好多天不给做生意。他们自己入驻进来,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灰尘扬得到处都是。他们打算留给我打扫。我扫个XX!”
我回忆起看过的新闻报道,徐兰生前最后一次被目击就在这家音像店里。警方是觉得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脚步声,雨味变得更加浓重,似乎有新顾客进店了。
“租碟吗?”加里奥德曼招呼道。
“随便看看。”声音有点耳熟。
“哦。”加里奥德曼明显没了兴致。
我从货架后探出脑袋,顿时吓得浑身僵硬。眼前走来的人相当眼熟,如果我的眼睛没出问题,他肯定是郑坤,留给我一夏天黑色记忆的小混混。我本能地蜷缩身体,躲入港片货架后。好在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左顾右盼,径直走向原本卖色情片的里屋。
心跳逐渐平稳下来,仔细想想,自己早已没有把柄在他手里,完全不需要害怕了。
郑坤在里屋门口稍作停留。他更瘦了,颧骨特别引人注目。原本冷冰冰的苍白眼角膜,现下布满了血丝。他的手上没拿伞,头发湿漉漉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衣服,领口的锁骨痕迹清晰地浮现出来。升入高中后,我的身高像抽穗似的拔高了六厘米,眼下,我不但比他高出半个头,体魄也健壮不少。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脱离货架下的阴影。此时郑坤已走入里屋。他侧身弯腰,肩膀抵在一个靠墙的货架上,全身发力。货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向外挪动了大概五厘米,与墙体之间形成一道缝隙。他把自己脸贴在墙上,眼睛向那道缝隙里努力窥探。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吗?”我好奇地问道。
“哇!”他像弹簧青蛙玩具一样贴墙跳起,腾空半米高。吓得我连连后退。
他惊魂未定地盯着我的脸,“怎么是你。”
“来借碟片的,你呢?”
“我……当然也是来借碟片的。”
我留心观察刚被挪动过的货架。与原先的色情片相比,现在货架上摆放的碟片阳光又健康,都是些面向儿童的电影和动画。货架自身以木质结构为主,连接处采用不锈钢横梁加固。原本贴墙那面的木质部分有一道裂纹,不是很明显。若不仔细观察,肯定会以为是木头原本的纹路。裂纹深处留有黑色的污渍,看起来十分可疑。
“你有什么东西落在货架后面了?”我再度发问。
“关你什么事!”他好像终于镇定下来了,肩膀不再颤抖,脸上浮现出了熟悉的傲慢神色,伸手想揪我的领口。但我捏住他的手腕,顺势反扭,连胳膊一起撇到背后,他疼得叫出声来。整个过程非常轻松,力量差距有如渔船与巡航舰之间发生正面碰撞。
“住手,你找死吗。”
我松开手,“先动手的可是你。”
“你给我等着瞧。”他撂下狠话,转身想溜。但我张开双臂堵住了里屋的门。
“让开!”
“你先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挪动货架。”
他揉搓着手腕上的红印,眼神变得血红而锋锐,“别管闲事,这种问题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