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2/2页)

我呼唤着她的名字,黑乎乎的角落里传来回应。

“我知道你会来的。”她应道。

我喜极而泣,冲过去抱住了她。她却没有从座位上起身,只是把头倚在我的肩上,右手背在身后。我疑惑地举起手电筒,这才明白原因,原来她的右手被一副手铐锁住了,手铐的另一端锁在座椅上。

“这就帮你弄开。”我用力去掰,随即明白这手铐是真货,根本不是徒手能破坏的。试着拉动座椅,纹丝不动。俯身一看,是直接焊在船体上的。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侧耳倾听,是不止一辆车的警笛声,来自岸边的方向。我顿时松了口气,“这下安全了。”

“可我担心来不及,看看脚下吧。”李子桐说。

我低头望去,大吃一惊。进底仓时我就察觉到有积水,但以为只是湿气液化导致的,并未在意。可此刻水深已经没过脚背,冰凉彻骨。

“为什么船会漏水……”我喃喃自语,“是他干的?”

“应该是他没错。”她点点头,“用救援行动拖住警力,方便自己逃跑。”

我又气又急,抓起手铐又掰又扭。李子桐轻声呼痛,我用手电一照,才发现她的手腕青一道红一道全是伤痕。

我心痛不已,但也无可奈何。转而在船舱里寻找能开锁的工具,但除了游泳圈和灭火器什么也没有。

我抓起灭火器,反复砸向手铐与座椅的链接处,砸到火星溅起,灭火器瘪入一角,手铐依旧完好无损。

“再砸下去灭火器要爆炸了。”李子桐说,声音竟冷静下来了。

江水已经漫到了腰部,我抱住她哽咽起来。

“都是我的错,应该老老实实报警的。怎么会觉得一个人来就有用的……”

“没关系的。”她反过来柔声安慰,“我一点也不怪你,相反,还很高兴。最后能见你一面就好。”

我擦干眼泪,定了定神,“我去甲板呼叫救援。”

岸边红蓝一片警灯闪烁。我大声呼救,但此刻江风刮得正紧,岸边没有任何回应。放眼望去,方圆几公里的江岸边一片荒凉,一艘船影都找不到。等警方调动船只过来,这艘游船恐怕早已沉入水底。

万事休矣。此刻能做的事好像只剩下一件了。

做出最终决定后,我的心情反而轻松起来。回到底仓,感觉江水涨潮的幅度也没之前那么快了。

“情况怎么样?”李子桐问。

我在她的邻座坐下,胸部以下都浸入水里,“和警方对上话了,调集来的救生艇正在路上。我们在这等等就好了。”

“知道吗,你有个好习惯,说谎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揉搓鼻尖。”

我放下正在揉鼻子的手,“是这样吗?但没办法,我有点累了,陪你坐一会儿行吗?”

“别开玩笑了!”她的声音突然慌乱起来,“你又没被锁住,快给我出去!”

“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这里可是游船哎,不觉得很浪漫?闭上眼睛,想象我们正蜜月旅行,坐着游轮前往异国他乡就好。”

“浪漫你个大头鬼!”她从水底踢出一脚,大把水花溅在我们的脸上,“到处都是水。”

“环境确实有点差强人意,潮湿了点。不过我介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别废话,你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这里太暗了,”我用指尖轻触她的脸颊,撩拨开贴在额头上的濡湿长发,“我没法好好看清你的脸。”

她别过脸,躲闪我的手,“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油腔滑调。”

“好像是有点不合时宜。不如实话实说好了。”我深吸一口气,“因为种种客观原因,我曾失去过你,独自生活过很多年。就个人感受而言,那种生活方式横竖喜欢不来。”

“别再说傻话了……”

“我不愿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没有你的世界,是嚼过的口香糖,是黑白的油画,是缺失配乐的电影。那种鬼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她回过头来,眼眸里星光璀璨。

“要死,就一起死。”我决绝地断言。

沉默良久后,她把头倚在我的肩上。

“我后悔了,真心后悔了。”

“为什么?”

“后悔……后悔去取那张寄存单。要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静生活下去多好啊。”

“你没错,错的是那个人。”

“好了,不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了,聊聊天吧。还记得小时候一起看电影的时光吗?新千年到来前,我们曾一起看过一部电影。同样是沉船,同样是打算一起赴死。”

“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那部电影啊。”

“还不是因为你?观看绘制素描画那一幕的时候,你的眼神太肮脏,太下流了。”

“怎么可能?”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好吧。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出于好奇,可能多少有点在意吧。”

“其实我可喜欢那部电影了,趁你不在,私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全片的台词几乎倒背如流,尤其是撞上冰山沉船后,男女主角两人漂在冰冷的海水里求生的那一段。女主角本来想同生共死的,但男主角的遗言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我也记得那段话。”我苦涩地回应。

“太好了。这么一来,不用我复述一遍,你也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只是电影的台词而已。”

“可也是人生的至理。”她把耳朵贴在我的胸前,像在寻觅心跳的声音,“你知道吗?一直想

去你的心里看一看,可惜这种荒唐的愿望实现不了。但就算没去过,我也很清楚地知道,那里住着另一个我,比现实中的我更鲜活,更美丽。只要你的心脏跳动不息,我就依然活着。所以,你要活下去,哪怕一个人。”

“我做不到,没法把你孤零零地丢在黑暗的水底等死。”我哭出声来。

“你做得到,为了我。”她把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湿漉漉的,冰冷冷的,“我要你永远记住我。等你垂垂老矣,子孙满堂,躺在病榻上的时候,仍能记起我的名字,我的样子,我的体温,我的嘴唇触感,以及我是以怎样的身姿活过的。”

“可是……”

水已经漫过了我的脖颈,她的鼻尖。

“带上有我的记忆,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