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2/3页)

但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他们在车站一带露脸太频繁了,很快就有一群混混找上门来,为首的是一个金发鸡冠头的青年男子,要求他们缴纳保护费,一周三十块,不然就从火车站一带彻底消失。

两人商量了一夜。

“要不就给他们吧。我算过了,你捡的瓶子加我讨来的钱,一天最多能赚十多块,一周就是七十。给他们三十,我们还能存下四十呢。”面筋说。

“行,就依你说的。明天开始我凌晨五点起床,争取每天能赚他个二十。”江浩回答。

可两个月过后,他们发现自己一分钱也没存下来。有时交完保护费,连买馒头的钱都没有了。命运跟他们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两人刚来那段时间正逢节假日,人流量大。节日过后车站明显萧条下来,根本赚不到那么多钱。

入冬后,下了第一场雪。车站的旅客更少了。两人节省了几天口粮,每天只吃讨来的一点残羹剩饭,依旧没有凑足保护费。鸡冠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一人扇了两耳光。

“下周再交不齐,有你们好看的。”说完,他领着手下的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后,面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江浩也跟着骂了几句脏话。发泄完情绪后,面筋从衣兜里面掏出一根塑料袋包好的炸鸡腿,“咱们分了吧。”

“哪来的钱?”

“嘿嘿,我哪有钱。一个赶火车的男的来不及吃了,随手塞给我的。”

分鸡腿的方案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由江浩先撕几大块肉下来,剩下肉和骨头一起留给面筋啃。

“没见过你这么爱啃骨头的,上辈子说不定是条狗吧。”江浩开玩笑。往后余生里,他无时无刻不后悔自己说了这句玩笑话。这是他和面筋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本该说点什么好听的。

面筋笑了笑,“没准真是,我从小就喜欢啃骨头……”

话没说完,他就被人揪住衣领,双脚离地地挣扎起来。动手的是鸡冠头。原来那一伙混混人无事可做,去车站的售卖点买了啤酒,一边喝一边晃悠,又转回了广场。

“哟,伙食不错,还有大鸡腿吃。”鸡冠头从面筋手上夺下鸡腿,“我说你们每月怎么都交不齐钱。”

“这是我讨来的,不是花钱买的。”面筋辩解道。

“我管你是哪搞来的,钱没交齐,就别想吃饱饭。”

“一定交,我们再回去凑凑,明天一定交。”江浩连忙说道。

但面筋认了死理,来来回回叫嚷着“鸡腿不是买来的。”鸡冠头又赏了他两耳光,他发了狠,咬住鸡冠头的手

,和鸡腿一起摔落在地。

落地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捡鸡腿。另一边手上被咬出血的鸡冠头彻底恼了,从同伴手里抢过酒瓶,对着面筋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厚重的瓶底碎了,面筋应声倒地,再也不动弹了。

事后江浩在派出所住了三天。问清楚情况后,警方没空管他,全力去抓鸡冠头一伙。他抓住上厕所的机会翻窗跑了。他知道如果再多留一两天,自己肯定会被遣送回福利院。即使刚经历惨痛的教训,他也不愿回到过去那种日子。

之后的日子里,他在铁路沿线四处漂泊。没有了面筋的指引,他根本分不清列车的方向和目的地。倒车几次后就彻底迷失了方向,迷迷糊糊去了北方,差点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开春后,他才逐渐摸清列车的运行规律,一路向南摸索,最终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城落了脚。

小城并不发达,但地处交通要道,来往的铁路众多。在车站附近捡塑料瓶的收入足以维持生活。治安也不错,暂时没有混混集团盘踞在这一带。

他在这一待就是两年,其间结识了六个和他境遇相似的流浪儿童。凭借福利院时代养成的拉帮结派和笼络人心的手段,像摩西统领族人一样,他很快把这群人拧成了一条绳。在他的指挥下,一伙人偷工地的木材和防水布,在火车站西侧的荒地搭了窝棚。有了固定的栖身之处后,他规划安排了每个人的工作职责,长相讨喜的负责乞讨,聪明伶俐的混进车站赚快钱,实在什么都做不好的就在窝棚里生火做饭。一番安排下来,每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分到手钱反而变多了。所以一伙人里无论年纪大小,没有不服他的。

又一年春节后,车站一带来了不少没见过的流浪汉。他们大多只是暂时落下脚,和孩子们并没有关系,连话也不会说上一句。不过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例外,大家都管他叫“铁驴”,但谁也不知道这是名字还是外号。铁驴喜欢小孩子,时常找他们聊天,教他们怎么样炖肉好吃,怎么利用旧报纸填在衣服里保暖。还采来不知名的草药,嚼碎了涂在腿上,治好了几个孩子的皮癣。

晚上他会教孩子们唱歌。都是他自己编的口水歌。有首《我们都是流浪人》还挺好听的,歌词朗朗上口。孩子们都喜欢跟着唱,“我们都是流浪的人~长期流浪在外面~白天我端碗去要饭~晚上睡在火车站~叔叔阿姨们~你们都是有钱的人~把你的零钱给上一两分~可怜可怜要饭的人~”

孩子们都不讨厌他。虽然年纪差距不小,还是接纳他融入了小群体。可时间一长,他们渐渐觉得不对了。铁驴好吃懒做,整天躺在窝棚里睡觉。他借口自己烧饭好吃(这倒是真的),把买米买肉的钱把持在手上。最初一星期他捣鼓出的伙食确实不错,但那很快越来越差,米是发红的糙米,荤腥也不见了,尽是些萝卜青菜。大伙都吃到面有菜色。铁驴本人反倒胖了,面色也红润起来。有次江浩还发现他白天一个人躲在窝棚里抽烟喝酒,钱是哪来的自然不必说。

江浩气得牙痒痒。当晚吃饭时他就当众揭发了铁驴的卑劣行为,想把他赶出去。没想到群体里年纪最大,也最身强力壮的两个孩子率先站出来反对,三两下就把瘦弱的江浩推搡到了墙角。赶走铁驴的提议就不了了之。江浩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两人平时都受到铁驴的“特殊照顾”,省下来的饭钱倒有一半落入了他俩口袋。

确认自己得势后,铁驴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不光是饭钱,所有收入他都想管。除了他那两个帮凶外,孩子每天都交出定额的收入,不然晚上连饭都吃不上。他自己吃肉喝酒也不躲人了,每晚都喝得醉醺醺的。包括江浩在内的五个孩子都敢怒不敢言。

铁驴并不觉得自己在“剥削”这群孩子,也没有负罪感。他觉得自己在照顾这群孩子,教他们社会的规则,让他们早点“上道”。有时他喝多了,会谈起年轻时的经历。他说自己也是十岁不到就出来流浪了。这么多年总想着赚点钱再回老家,但身份证早卖掉了,没有地方愿意雇他,只能乞讨过日子。江浩听在耳里,心中又多了几分对他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