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2/2页)

虞谷秋迟疑道:“应该没有吧……不然他早问我了。”

“好险!你当时就应该提醒我啊!”

“当时光想着要帮你解脱苦海,没考虑那么多。”

“……所以你怕谎言暴露现在在躲他?”杨芩摸不着头脑,“可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你们俩坐下来好好把话说开就好了,我看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虞谷秋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打算再见他了。”

“不至于吧,他就算生气也不会怎么样,你没必要先给自己判死刑。他眼睛都没恢复好就跑来这里找你,你稍微撒娇一下他不就心软了?”

“问题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那在哪里?

虞谷秋捂住自己的额头,下意识地闭上眼,等着这一阵突然急冲上来的晕眩像潮水慢慢退去。

“你又低血糖啦?”杨芩拉开办公桌上的抽屉,从里头抽了一块巧克力推给她,“快吃!”

虞谷秋目光迟钝地看着被推到面前的巧克力,缓慢地眨了下眼,目光聚焦,看向巧克力,又看向杨芩:“给我……吗?”

“不然给谁?”杨芩皱起眉,“我上次看你好像就有点低血糖头晕吧,你也不知道随身带点,我就有备无患地买了巧克力放办公室,下次你再犯就来这里拿吧。”

“……谢谢。”虞谷秋握住巧克力,却没有撕开,“但我不需要。”

“不要逞能啦!”

虞谷秋笑着推回去:“因为我不是低血糖。”

起初她也以为是,后来慢慢捋清楚——第一次有这样的晕眩时是在按摩馆碰到张艋那群人,她以为自己是被愤怒冲昏头脑。接着最明显的一次是跨年夜在探戈俱乐部和汤骏年抱在一起旋转的时候,她认为那是一种爱情的目眩神迷。

可原来那是命运给她的警示,却将它包裹在糖衣之下,她完全忽略了。

再后来,是林姨去世那一天。她逐渐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偶然,而是她的情绪在牵动着。

杨芩一愣,隐隐担忧地问:“那是什么?”

虞谷秋故作轻松地耸肩:“癫痫的前驱症状。”

“癫痫……?”

“今年的体检因为事情太多不是一直没去么。但是汤骏年住院期间我在医院陪护,就顺便做了。因为我想申请领养飞飞,申请资料里需要有全面的体检情况。”

杨芩不可置信:“……查出来有癫痫吗?”

“也不算是,因为我还没真正发作。医生说我的脑电图提示癫痫样放电,大脑蛋白质也轻度发育不均。说有很高的癫痫发作风险。”

杨芩忧心忡忡,但仍笑道:“只要还不是就不必要杞人忧天!换个角度想,你在没发作前就查出来不是好事吗?按时吃药,加强锻炼,很难说一定会发作吧!”

虞谷秋勉强笑了笑附和:“也许吧。”

“所以你就退缩了?”杨芩轻拍她的肩,“拜托,就算真的发展到癫痫了,和汤骏年的眼睛比起来算什么。他瞎的时候你都不嫌弃他,他凭什么来嫌弃你?”

“和他的选择没有关系,是我过不了我心里那关。”虞谷秋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坦白,“关于癫痫……是我还有个大前提没告诉你。”

她原本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但余光扫到桌面上特意为她备着的那块巧克力,胸口一软,她深吸一口气。

“我生下来就有色素失禁症。”

杨芩果然很懵。

“……那是什么?”

虞谷秋撩开裤腿,一直往上拉,线状的棕色纹路绞着雪色的皮肉一路往上。

杨芩一瞬间回想起自己曾经吐槽过虞谷秋,干嘛四十度的天也要穿那么严实,不怕中暑?虞谷秋轻描淡写地说不会啊,我的夏天一直是这样的。

她当时想,这个人好装啊。一点不知她的夏天的真相。

你的夏天原来是这样的吗?

杨芩从愕然和后悔中回神,听虞谷秋继续解释:“癫痫就是它典型的并发症之一。这次就像个信号……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我本来以为它对我的折磨只在我小时候,它不会再有问题。医学上一般也是认为小的时候得病概率较高……长大了一般就不会了。”虞谷秋伪装出来的轻松在这一刻难以伪装下去,“可是现在我好怕。”

“它的并发症不只有癫痫。万一之后还有别的呢?我的头发牙齿会不会掉光?我的其他神经会不会出现问题?我的眼睛会不会也看不见……?”

虞谷秋的声音在颤抖,握着巧克力的手也在颤抖,她甚至以为第一次的癫痫就这样袭击了自己。

杨芩也目露惊恐,扑上来抱住虞谷秋,拍打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

房间里的碎碎念停滞,虞谷秋依靠着杨芩,粗重的呼吸慢慢安静。

她闭上眼睛,想起那天自己从门诊出来,穿越通道该去后面的住院部看汤骏年,这么点路却觉得特别遥远。她坐在靠近通道的核磁共振室里,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有护工推着病床进去,也有人在陪同下来,她独自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碍于自己这副有缺陷的身体,她从出生开始就在被放弃。一而再,再而三。如今她长大了,她终于有权利不再被选择。

她可以先做选择,做放弃的那一方。

因为有期待和被期待,总有一环让人落空的,切断才一劳永逸。

她一个人承担这种未来的不确定性就够了。

虞谷秋站起身,朝着住院楼反方向走,回了家,平静地编辑了一条长长的消息,最终又删去,变成两行文字。

“林姨走了,你也出院了。

我们好像再没有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那日的凌晨时分,天空开始下起小雪。夜里朦朦胧胧,是治愈人心的新雪,积夜过后天下大白,很快就会变成容易让人打滑的残雪了。

她回到床上,睡不着,点开播客,首页推送给她一个陌生的深夜情感频道。

虞谷秋不知前情,茫然地听下去打发时间。

“最后,我想用TaraWestover写的两句话来诠释我心中对爱的理解。

‘you can love someone and still choose to say goodbye to them.

You can miss a person everyday but still be glad that they are no longer in your life.'

你可以爱一个人但依然对这个人说再见。

你可以不断思念一个人却依然高兴这个人不再存在于你的人生。”

虞谷秋又想起这两句话,恢复平静,笑着冲杨芩呢喃,也冲自己呢喃。

“他要走上坡路,我要走下坡路,我们并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