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你们呢?”

何长宜急切道:“和我一起走吧。没有护照也行, 只要到了边境,总有办法入境的。”

阿列克谢没有说话,而维塔里耶奶奶上前, 轻轻将何长宜搂进怀中。

“亲爱的,我不能走, 这是我的国家, 我哪儿也不去。”

何长宜急躁道:

“可现在的情况!”

维塔里耶奶奶含着泪,温柔地打断了她。

“总要有人会选择和国家葬在同一个墓穴中。我太老了,已经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但至少……至少让我留到最后一刻。”

她的眼神坚定极了,闪着泪光, 让人动容。

“请尊重我的选择。”

于是何长宜要出口的劝说都卡在嘴边,无法再说出来。

她只能轻声地说:

“可是您不应该为了政客间的斗争而陪葬。”

维塔里耶奶奶却冲她眨眨眼睛,像往常一样。

“不, 当然不,我可没打算现在就‘为国捐躯’。房子里有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以及燃料, 只要锁上门, 拉好窗帘, 没人会对一个空房子好奇的, 这里可不是议会大楼。”

何长宜还是有些不放心,维塔里耶奶奶夸张地说:

“去钟国的火车最快也走要六天六夜!我可没办法想象在火车上待这么久,这简直是对老年人的虐待!就让我留在我温暖的家里,躺在床上吃早餐, 看电视听收音机, 还可以勾一件新毛衣——”

何长宜:……

听着她都有点不太想回国了。

维塔里耶奶奶却很坚持。

“亲爱的,你是外国人,你知道的, 我们斯拉夫人一向有些排外,你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接着,维塔里耶奶奶转头,自然而然地对阿列克谢吩咐道:

“阿列克谢,你送何离开峨罗斯,让她安全地回到钟国。”

阿列克谢一顿,半响,他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维塔里耶奶奶靠近何长宜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带他走。”

何长宜惊讶地看向维塔里耶奶奶,而奶奶则是对她露出一个叹息般的笑容。

“别让他回来。”

“别让他挡在坦克前面。”

何长宜将重要物品打包,她的证件和美元放在贴身口袋,除了一个随身小包以外,其余的行李都留在了维塔里耶奶奶家。

分别前,她对维塔里耶奶奶说:

“请您千万确保自己的安全,我不久后就会回来的,我保证,一定很快……”

维塔里耶奶奶站在门边,露出一个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仿佛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

“我会做好馅饼等着你回来。”

阿列克谢坐在车上,摁了摁喇叭,示意何长宜上车。

最后重重地和维塔里耶奶奶拥抱了一下,何长宜走下楼梯,拉开车门上车。

维塔里耶奶奶站在大门旁,一直挥舞着手臂,直到车子开远,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机场已经关闭了,只能通过火车离开莫斯克。

但去往火车站的路上并不顺利。

这条路何长宜已经走过数次,但还是头一回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这么多的障碍物和街垒。

到处都是拿着枪的人,虽然没人开枪,但当他们看过来时,还是不由得让人心悸。

还有坦克和装甲车,径直占据了大半路面,只给对向车辆留下一条窄到几乎要抬起后轮,踮着脚侧身通过的小道。

幸好阿列克谢车技还算不错,在这样错综复杂的路况中还能操纵着出租车顺利通过。

即便如此,车子在路上还是被逼停了几次。

一次是一个拿着枪、张着双手跑到马路中央大喊大叫的男人。

他死死扒着出租车的车窗,试图伸手进去抢夺方向盘。

“该死,你是什么人,你支持谁?你的车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车上的钟国女人是干什么的?”

阿列克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猛地踩下油门。

车辆突然加速,男人扒不住车窗,摔倒在地,被远远甩到后面。

透过后视镜,何长宜看到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举枪朝出租车射击。

幸好,他的射击水平不足以让他射中任何高速移动中的物体。

另一次则是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身旁还站着裹着头巾的老太太。

远远看到出租车,女人将孩子塞给老太太,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拦车。

“拜托,我的孩子发烧了,请带我们去医院!”

阿列克谢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决定开车离开。

是何长宜拦住了他。

“让她们上来吧。”

她轻声地说:“也不差这点时间了。”

见何长宜打开车门,示意她们上车,女人绝望而崩溃的神色一松。

她口不择言地感激何长宜的仁慈,急切地让老太太和孩子先上车,三个人挤在了后座。

孩子只有几岁大,包裹在大人的衣服里,小脸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粗重,时不时抽搐一下。

女人痛苦地用手不住摩挲着孩子的脸庞,老太太紧握着十字架,无声地祷告。

距离此处最近的医院与火车站是相反的方向,这也就意味着去医院就要绕路,要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

阿列克谢神情紧绷,盯着前方的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青筋迸起。

何长宜伸出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

“没关系的。”

她用中文说,“回不去就回不去,我更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为了缓解一下气氛,何长宜开玩笑道:

“要不然,死在一起也行。”

闻言,阿列克谢转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沙哑地说:

“我宁愿你现在就滚回钟国!”

第三次车子被拦停,是路口设卡检查的军人。

大兵们身穿迷彩军装,头戴钢盔,手持自动步|枪,神情极为警惕。

关卡旁已经被拦停不少私家车,车主们被勒令从车中出来,举手背身蹲下,接受军方的检查。

这是去往火车站的必经之路。

阿列克谢到底没听何长宜的,决定先把她送走,再将路遇的母女三人送到医院。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这里会被军方设卡。

阿列克谢重重在方向盘上锤了一拳,在哨兵黑洞洞的枪口前,被迫踩下油门停车。

大兵端着枪上前,用力敲了敲车窗,示意车里的人都下来。

在下车前,何长宜笑着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这次真要和你死一起了,也不算亏,好歹有头熊陪葬。”

阿列克谢没说话,紧紧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得死紧,凶狠地看向车外的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