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2/2页)

她说的语无伦次,最后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别走,别走……”

“求您了……”

心脏监控仪发出刺耳的报警声,维塔里耶奶奶的目光开始涣散。

医护蜂拥而入,何长宜被从床边挤开,隔着重重的人,她看到维塔里耶奶奶的嘴唇轻轻翕动。

医生急促地用听不懂的拉丁词根医学术语说着什么,护士依令行事,ICU内仿佛变成临时战场。

死神手握巨镰,缓慢靠近,它的斗篷悄无声息地拂过每一人。

何长宜站在角落,像是置身于台风眼,人群在她面前来来去去,她却奇异的置身事外。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她竟然在耳旁清晰听到了维塔里耶奶奶的声音。

“往昔不可复返……”

“嘀——”

心脏监控仪的屏幕上拉出一条全剧终的直线。

万籁俱寂。

何长宜什么都听不到了。

——往昔不可复返。

——没什么值得悲伤。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树木在成长。

上一个时代的大树倒下了。

下葬那天是莫斯克难得的晴天。

维塔里耶奶奶不信教,于是葬礼上没有教堂,也没有神父,只有一面折叠整齐的联盟国旗,一张党证,以及一块雕刻着锤子和镰刀的墓碑。

维塔里耶奶奶的朋友们都来了。

他们穿上最体面的衣服,一齐聚在深秋的墓园,用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唱起一首首过时的老歌,再一次送别他们的同志和战友。

“我们快乐地起舞,在圣诞树旁,在我们的祖国,我们是那么幸福!”

他们曾经如此真挚地期待着未来。

他们已经没有未来。

不远处,何长宜穿着黑色套装,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格外苍白。

她没什么表情,平静地说:“你看到了,阿列克谢不在这里,你可以让警察都撤退了。不过你们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想死人不会介意被监视。”

何长宜转头看向来人,问道:“你觉得呢,安德烈?”

安德烈没什么表情,可莫名就让人觉得他看上去狼狈极了。

他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言,蓝色的眼睛像是深海漩涡。

何长宜便也不再说话,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谢迅忌惮而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个过分漂亮的金发男人,转身去追何长宜。

肃穆而静谧的墓园,只有风声。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道:“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迹,是否需要继续派人蹲守?”

安德烈面无表情地听完,却说:“全体撤退。”

警察不解地去看他,而安德烈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座新墓碑。

“他不会来了。”

说完这一句,安德烈不再说话,像在走神,警察不敢打扰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下一步的行动指令。

过了好一会儿,当警察以为不再有指令的时候,安德烈却突然开了口:“去弗拉基米尔市。”

“他会出现的。”

警察犹豫片刻,小心地问道:“会不会通缉犯其实已经死了?”

毕竟这家伙没有去见他唯一亲人的最后一面,也没有来参加葬礼,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都没有。要知道警察已经包围了墓园周边,可他们连一个疑似的家伙都没发现。

要怎样铁石心肠的人才能眼睁睁看着老祖母带着遗憾死去?

如果不是已经死了,他就算爬也要爬到墓碑前。

当然,他也可能现在就在墓园,以亡灵的身份。

想到这里,警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周围。

安德烈却笃定地说:“他是从战场的死人中爬出来的,不会轻易去死。”

他转身离开,风掀起大衣下摆。

“派人跟着她。”

顿了顿,安德烈补了一句,“小心点,别被她发现。”

莫斯克的街头,一辆被擦得过分干净的军用吉普车疾驰而过。

不过如今的莫斯克多的是国外进口豪车,一辆老式吉普车不算起眼。

车停火车站外,高挑内敛的年轻男人推门下车,正是谢迅。

东欧那边积压了太多的事,他必须得尽快赶回去处理。

在分别前,谢迅看向何长宜,斟酌着开口:“你要去哪里?要不然和我一起去东欧散散心,那里的气候要比峨罗斯更温暖,建筑风景都很美,人也热情,食物也还行……”

“听起来不错。”

何长宜冲他笑了笑,“不过我要回弗市,人总得吃饭。”

听说最近弗拉基米尔市要开展国企拍卖,目标是彻底拆解联盟遗留下来的庞大国有资产,新政府已经要迫不及待去试试手中的权力之剑是否足够锋利。

而此次国企拍卖不收钱,只收凭单,恰好何长宜现在手上最不缺的就是凭单。

这场百年一遇的疯狂盛宴,她已经为自己预订好了座位。

当无数刀叉快活地伸向餐桌中央时,一双筷子悄无声息地加入其中。

——那她开动了。